盐池郝家史第十一章:郝生富离世留遗愿

本章提示:苦难远没有结束,郝家人从陕北府谷到达宁夏盐池已经到了第三代,命运多舛的状态并没有任何改观,这是个人意志无法抗争时代潮流的最重要的体现。郝生富被疯狗咬了一口,随后染病去世了,他的意外去世给整个边区的物资运送造成了一定的障碍。但是,郝生富却在生命的最后时光,把自己未完成的事业交给了自己最信任的妻子郝陈氏。

郝生富的死亡完全是一宗意外,然而当时的边区政府对此非常关注,并派出了专门的同志来到盐池圆峁,一方面是为了对郝生富的死亡事件进行了调查,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寻找另一个联络人,为党和边区工作。边区干部毛友龙化妆成毛皮商人天擦黑就赶着驴出发了,到达圆峁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一早。

在这个隔绝于其他村落而且离大陆较远的圆形山峁上,一处较为平坦的土地上分布着几个黑洞洞的窑洞口,一群羊在院里悠然自得地聚集着。毛友龙很谨慎地看着周边,他没有贸然地直接找到圆峁,而是最先去了西梁潘中华家中。

潘中华正在清扫院子,他小心翼翼地避过了较为低缓处的水窖。潘中华看见毛友龙从坡底下走上来,立即把扫帚扔下了,扫帚掉落在水窖上面的苫盖上也不管不顾了。他拉着毛友龙的手就进了窑洞了,他叮咛在炕上玩耍的两个娃娃:“你俩在门口耍,谁进门就大声招呼着!”俩娃娃跳下炕跑出窑洞了。

毛友龙简明地把来意说了一下,潘中华道:“生富完了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但是不像是白匪惹事,我觉得是意外。”毛友龙道:“当时你去现场了没有?”潘中华道:“我跟郝家嫂子娘家沾点亲,上次出殡的时候我去了。详细情况我也大问了个差不多。”

潘中华是我党早期在盐池发展的积极分子,参加革命时间长,靠得住,人也靠实。潘中华把郝生富去世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了毛友龙,没有任何隐瞒。

南洼的刘拐子带着狗来到庄子里卖盐,就坐在窑口的石头上,狗卧在郝生富的羊圈门口。郝生富听见刘拐子的叫卖声就从窑洞走出来,不想刚到羊圈门口就被卧在那里的狗猛乍吓了一跳,他不禁大喊一声:“好狗!”那狗也是一惊,随后就红了眼猛扑过来,扑到郝生富身上张嘴就咬,郝生富用手拦挡,被狗咬到右手腕脉门上,瞬时间鲜血直流。

刘拐子一看不妙,赶紧禁住了狗,那狗知道惹了祸,不顾主人的禁斥,转身朝着山梁下面逃窜了。刘拐子抓住郝生富受伤的手就不丢:“生富,真是对不住你!赶紧打发人到红柳沟请苗先生!我这腿脚不方便,叫个腿脚利索的去,撵天黑还能请来。到时候得多少钱,全算我的!”

郝生富强忍着苦痛大气地笑道:“球大个事!你卖你的盐去。我撒些面面土,三两天就没事了。”刘拐子依然坚持要送郝生富去看先生,却被他生生地拒绝:“该忙啥你赶紧忙去!我还要挡羊去哩。”说完就让郝陈氏将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匆匆打开羊圈的门,赶着羊群上山了。

郝生富的伤口长期无法愈合,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一天的后晌,牛娃拾粪回来了,路过郝生富的窑门口对郝生富说:“二哥,你还是去红柳沟看一看吧。我今儿见了刘拐子的狗了,两眼通红,在南沟刨坟啃尸哩,怕是已经疯了。我把狗日的撵走了。你抓紧看病去!”

郝生富恰恰认为最应该抓紧的不是看病,而是培养一个接班人。他断断续续地发烧却没有告诉任何人。郝生富带着妻弟(小舅子)陈三去过几回,当然,一切都是很隐秘的。

这一天后晌,郝生富赶着骡子和驴子,载了一大堆物资,趁着天黑就又一次去了保安县。虽然是刚刚入秋,但是郝生富仍然感到寒冷,虚汗直冒,他知道,这是发病了。陈三不晓得去了哪里,这一次他只能以身犯险,这批物资非常重要,都是边区紧缺的药品。他隐隐约约看到里面的俄文字母,心想:这药保不住还真能治我的病。但是这药太珍贵了,郝生富当然也不可能用这里面的药品,更不可能私自把这包打开。他知道,那些在前线杀日本的战士们更需要这些药。

他甚至天真地认为,只要当时不死,这病就会慢慢被压下去了。他也知道这是被刘拐子的疯狗咬了之后引发的病症,村里人虽然不知道这就是狂犬病,但是有一个土名字是人尽皆知的——恐水病。因为犯病的人怕冷甚至怕水,一旦遇到水就会打摆子抽搐,甚至听见倒水声也会犯病抽搐,所以叫了这个名字。他当然也知道这病一般是没法治的。偶尔某地治好的,也仅限于传说中。

刘拐子最近几日已经雇了几个掏黄鼠的人,在满坡满塬找寻那只疯了的狗。因为有人告诉了他一个方子:把疯狗抓住打死,取了狗脑敷在伤口上,或者将狗脑吃掉,就可以化解这病。一时间,方圆几十里的狗都不敢出门了。

郝生富一路上牵着牲口,在熟悉的线路上奔忙着,他满头大汗却浑身发冷。没有办法,他拿出了装满烧酒的羊皮囊,仰着脖子灌进去几大口烧酒,辛辣的酒味瞬间刺激得喉咙一阵阵发紧发烧,随后又干呕起来,等酒劲散去,他感到浑身发热,这才多少舒服了些。

等到达保安县地界,郝生富已经完全无法支撑了。红军战士们把几乎晕厥的郝生富送到卫生院,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天大亮了。他觉得身体舒服了很多,只是感到口渴。医生给他送来了水,顺便道:“生富同志,你得病多久了?”郝生富很无所谓道:“有成个月了。”医生皱着眉头道:“你这病现时已经不能治了,我这里给你些药,你不舒服的时候就吃些,能熬多久熬多久吧。我跟上级领导说一声,以后你就别送物资了。上级会重新安排人。”郝生富道:“我的病我心里清白,不要麻烦组织找其他人了,我上回已经把人带来过,只不过他没有进入咱们营区。我知道,这不符合纪律,但是我没有办法,不知道啥时候就没有我了。只好抓紧这最后的机会。”

医生和战士们都感动了。郝生富休息了一阵,就又赶着骡马回圆峁去了。医生的话让郝生富最后一点活下去的希望也破灭了。他甚至不由地为自己感到悲哀,甚至不无遗憾地想:没有能加入革命,就这样走了!

回到家里,郝生富的整个右胳膊已经麻痹不能动弹,而头脑昏昏沉沉的,就如同一根绷紧的牛皮筋,随时都有绷断的可能。

黄昏的时候,郝生富躺在床上,把年幼的进财和进宝叫到炕跟前,这个高傲和硬气的汉子,终于流下了眼泪:我就快完了,丢下这么一家子可咋办呀!他问起两个娃娃:“你老妈哩?”进财道:“我老妈去庙里求药去了。大,你要喝水?”郝生富道:“我娃乖,大不喝水。”

刘拐子一瘸一拐地跑到窑洞口,满手鲜血捧着一个狗头,他吩咐进财:“快取砍刀去!”刘拐子拿着砍刀只一刀就把狗头劈成两半,从破碎的头骨里掏出了一团灰白色软软的物件——狗脑,然后急匆匆地拐进了窑洞:“哥!赶紧,赶紧吃了,吃了就好了。”郝生富看到这灰白上染着血红色狗脑,止不住一阵恶心。他强忍着恶心吃了那狗脑,希望能够发生奇迹。然而,在刘拐子都等待不住的时候,郝生富依然昏昏沉沉地躺着。

刘拐子交代年纪较大的进财道:“你把你大照看好,我再去定边去一回。”

郝陈氏赶着羊群回来,郝生富已经在窑洞里发了一次疯了。进财和进宝惊恐地站在窑门口的角落里,一动不动。

入夜了,为了防止郝生富继续发疯,郝陈氏让几个村人帮忙,把郝生富绑了起来。被绑起来的郝生富依然大喊大叫,郝陈氏看着他的样子,以泪洗面。

发完疯的郝生富用微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对郝陈氏道:“羊皮……夹袄……药……”郝陈氏赶紧把药拿出来,那是红军医生给郝生富的救急药品,已经所剩无几,郝陈氏赶紧给丈夫服下。过了一阵,郝生富彻底安静下来,脸色也逐渐恢复。他用几乎恢复正常的声调告诉郝陈氏:“我完了之后,你把几个娃娃带大,要辛苦你了。另外还有一件事情特别要紧,你要记住。”郝陈氏忍着眼泪和巨大的悲伤道:“你说,我都记着哩!”

郝生富用尽最后的力气道:“你把我干得这事,接手干下去,不能耽误了,这事是大事,咱家里的事,都是小事……运送物资的事情,你交给老三……老二,太实诚。”郝陈氏当然知道自己丈夫做得事情,尽管她此时仍然无法理解,但是她很自然地认为,自己当家人做的事情,肯定是好事。她想都没有想就答应了。郝生富又交代了与组织接头的暗语,这才瞪着眼睛不说话了。

到了这晚的后半夜,郝陈氏就听不见动静了——郝生富完了,瞪着铜铃大的眼珠子。郝陈氏抹了几次仍然抹不下去。郝陈氏这才道:“你交代的事情我都记着了,等收皮子的来了,我就跟他领任务,误不了你的事。”郝生富的眼睛这才忽闪一下闭上了……

入殓埋葬郝生富应该算是圆峁又一次悲惨的葬礼了。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因年轻劳力的死亡而留下孤儿寡母的情景是很常见的。年仅八岁的郝进财跟着姐姐、带着弟弟妹妹们,身披重孝,跪在一抔黄土堆前烧着纸钱。他们还太小,还根本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个妹妹甚至说:“哥,咱赶紧回,我害饿。”

毛友龙把情况详细记录下来,随后就交代了潘中华几句:“咱们后期可能还要在盐池加强组织工作,还要成立咱们自己的民兵组织和游击队组织。”潘中华道:“那太好了!”毛友龙起身告辞,不一时就赶到了圆峁。

失去了顶梁柱的圆峁此时一片恓惶,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些日子,郝生富离世对这个家庭的影响仍然是巨大的。毛文友来到窑洞前面的小路上,郝陈氏正在招呼几个娃娃吃饭。他叫了一声“嫂子!”就走上了窑洞前面的平台。

郝陈氏愣怔了一下,看到一张陌生的面孔。毛文友朗声问道:“老嫂子,家里有熟好的皮没有?”郝陈氏道:“有,你在院子等一时。”郝陈氏转身进了窑洞,出来的时候手里就捧着一沓干净舒展的羊皮。毛文友道:“嫂子这皮子熟得干净!”郝陈氏打着疑惑,试探着问:“你不是这塬上人,得是东边来的?”毛文友笑道:“就是东边过来的。”郝陈氏又问:“一路咋过来的?”毛文友指着青灰色的毛驴道:“骑着枣红马来的。”郝陈氏又问:“你的马呢?”毛文友答:“半路跟人换了驴。”郝陈氏最后问:“那边日头还红?”毛文友也心知肚明:“红彤彤的。”

双方就这样一问一答,确定了彼此的同志关系。毛文友又一次详细询问了郝生富去世前后的情况,做出了纯属意外的结论,同时,郝陈氏成为我党在圆峁的群众联络人。郝陈氏看着毛文友离开的身影,看着几个高高低低的孩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作者:吉建军,字劳伍,诗人、艺美网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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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18年0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