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来自偏远山区的小县城，那个地方当时就一条街。从头到尾漫步走大概需要 20分钟，没有红绿灯。站在街上抬头望天，天似乎是一条狭窄的蓝带，慵懒地斜挂在那里。1978年芳考进省城读医学院，是家里或者县里的骄傲。芳也很自得。
芳挂在嘴巴边的一句话就是她父亲常叮嘱她的，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大学毕业的时候，她顺利地留在省城，找了个同行结婚。在家里是说一不二的。刚开始工作时候，医生这个行业受人尊敬，不像几十年后被人打耳光，或者围攻，弥补了职业工资低的缺憾。后来“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的改革开放风日渐吹熏着这个懒洋洋的多雨天的省城。陡然间好像人们都急急忙忙地拼了身家性命似的要抓钱，捞钱。医生也不例外，蠢蠢欲动起来。
那年代手机还不流行。呼叫机（BP机），据说国外使用在奶牛场里招呼牛群定时挤奶的小装置，在国内突然间流行起来。芳携带了一个，图的是方便。有的病人，有时候住不起她正式工作的医院，或者病床位紧张，她就帮忙介绍出去。病人喜欢她，自然而然地, 她的重心就转移到外面的诊所。芳有时候不管自己就职的医院是否真的人多为患，第一优先考虑是往外推荐。好处是明显可见的，腰间的荷包日益鼓了起来了，说话胆也壮了许多。院里的领导注意到这种现象, 遂硬性规定：上班时间不准接受呼叫。否则罚款，没收寻呼机，记过，开除公职。芳受不了这种约束。无奈忍耐多半年，因为评职称的缘故。评职称，有很多目的。自身的工作得到承认，是面子上的事情。做了专家级别，坐门诊，挂号，再推荐病人，具有更强的说服力。副教授级，或者正教授的，正襟危坐，嗯嗯哈哈，一板一眼，病人大气不出，生怕漏掉什么似的，偶尔想问个问题，话到嘴巴边都咽下去了。除非是领导介绍过来的。
熬到副教授级后，芳还是觉得来钱速度太慢了。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大伙儿赶着出国，号称“洋插队”，或者留洋。参加英语考试，如托福，GRE等风气日盛。有海外关系的或者动用祖孙几代的基因关系，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来自五湖四海，有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出国门。实现个人的理想和抱负也好，骨子里要光宗耀祖也罢，如过江之鲫，要渡过彼岸。拿到签证当时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激动的时候，就在大厅里欢呼雀跃，即使不认识的人，也相互拥抱，就让眼泪尽情地涌吧。非常时期，飞机上鼓掌的也有，那是些沉住气的老成之人了。
看到或者听到周围出国镀金或者定居的闲闻轶事，不甘落后的芳绞尽脑汁地想，如何走出国门。考试过关留洋读书她拿捏过，似乎不是很美妙。好在国门开放，有往外出的，有往里来的。“苍蝇和蚊子，随着蜜蜂飞进来了”。芳医院里不时有些国外来的大高鼻子，皮肤是白色的人，说着叽里呱啦的话语。有人跟着翻译，“你好吗？”“吃饭了吗？”有一次医院来了个据说是英国的人，但皮肤是黑色的。芳不管三七二十一，眼睛一亮，原来翻译小刘女士是她很熟悉的。
小刘个子不高，身材很苗条和谐。穿上高跟鞋，亭亭玉立。那时季，还不流行去爪哇国去削瓜子脸，磨尖下巴，打美容针（Bot）什么的。大多是有机和天然的。小刘出众在于天生丽质，美人的胚子，可能和她的妈妈曾经是舞蹈演员有关吧。小刘的外语，叽里咕噜的，像个行家里手。虽然有时候抿点小洋酒的，但小刘也是吃五谷杂粮的。和说爪哇语的在一起呆多了，不免俗。身体遇到了一定的麻烦，比较难言。拐了几道弯儿，找到芳。医生的医疗技术是一回事，头等大事是保密要到家，免得流言蜚语的。惹身骚，胰子香皂洗不掉。芳做到了，所以小刘欠她的情哩。
芳朝小刘挤了眉弄了眼。小刘在访客去洗手间的时候，可以松口气。和芳搭了讪。芳想询问，有没有机会和国外的来客说说话儿。自己言语不是那么地通，“小刘，你可要帮帮忙啊！”小刘心领神会。斯密斯先生这几天吃腻了星级宾馆的饭菜，想看看普通街道上的小吃对不对自己的胃口。正好一块儿陪吧。省城的小吃是相当有名的。不少著名作家采风，写过一篇篇赞美该地小吃的美文。想来当时号称“馨香万家 , 还纳百味”的油焖大虾回味膏，烤鱼香膏，猪脚专用膏，麻辣香膏，爆烤鸭香膏，牛骨精膏，烧鹅脆皮王，大骨头白汤，老母鸡香料等还没有摆放在商店的货物架上。芳毫无顾忌，说，“走，走，邀请他出去，逛小吃一条街，爱吃辣的，还是甜的？”
两国人民的友谊，除了通过正式性访问的途径可以加强以外，非正式交流尤其重要。如同北京的秀水街道，创造外汇的能力撇开不说，让无数外国游客享受着讨价还价和淘金般的满足感，结下的深厚友谊，以至于街道闻名遐迩，“软力量”，暖人心啊。可惜据说后来拆掉了。
芳，小刘，和高高大大的斯密撕先生在一个暖洋洋的下午的友谊就交上了，拌着各种小吃的香气，嘻嘻哈哈，和结结巴巴。谁来付账倒不是难处，虽然刚开始差点成了外交问题。斯密司觉得怎么可能让芳，一个素不相识的娇小女士付钱呢。老外就是老外，认为芳花了一整个下午陪自己，已经让他不好意思了。磕磕巴巴呢，是因为芳的有限英语和急于表达自己。好在小刘熟悉她的风格，斯密司欣赏芳的勇气和直率。最重要的是，芳的重点突出，这是交流的精义所在，即言之有物。芳的要点是，第一，我很喜欢你昨天的报告；第二，我很想加入你的团队；第三，我要提高我的技术，学成归来，更好地为我们的伟大祖国做出应有的贡献。芳虽然从未参加后来闻名遐迩的“许小评”出国签证培训部，但英雄所见略同，精华却形似和神似。除此之外，芳还提到自己的奋斗史，几乎要被派去插队，包裹都卷好了，就是没有钱买车票，所以耽误了。煤油灯下苦读，全县第一名考上省城。斯密司听得云里雾里；小刘懂些，因为她自己的姐姐下过乡，但不会翻译很多字眼，如煤油灯等。
好在斯密撕抓住了要点，芳要出国。斯密司的术业专攻是“人类不同种群痔疮的成因，预防，抑制和现代疗法的创新”。他昨天的报告稍稍点评了种族文化，饮食习惯，基因变异，肥胖，和现代社会分工，压力下人的工作习惯等对人体尤其是痔疮频发的直接影响，预防，和抑制部分。简而言之，就是要经常检查，有问题不要等待。现代疗法的创新精髓是刀疗，辅助以火疗和水疗。但最最重要的要心疗，就是关心，爱护，不要歧视患者。大伙儿听得头头是道。小刘第一次翻译时，头天晚上拿到讲稿，认真地做了准备，但现场翻译时候还是有点磕巴。但一回生，二回熟。第一次报告是在医科大学举行；第二次在省老干部退休局，那是加塞进来的。不知道哪个老干部的孙女在上医科大的高级护理专业管理学位，晓得她爷爷听后肯定会有所启发。（未完待续）
本文节选自关东胜作品《美国花楸》。
作者简介：关东胜，艺美网专栏作家，工学博士（美国）、工商管理硕士（美国）。曾任教于京城高校，现定居美国，从事食品安全和品控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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