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宏炎
其实不常想起父亲,偶尔梦里见到他也总是默默的笑这一个表情。今天,不小心看到微电影《父亲是个农民工》,当阎维文的《父亲》响起——“我的老父亲……人间的甘甜有十分,您只尝了三分……”泪自心底里潜溢,父亲的影子又涌上来。
父亲不苟言笑,甚至一辈子没和我唠过几句贴心的嗑,所以直到他辞世,我总以为他没有母亲爱我,但是“人间的甘甜有十分,您只尝了三分”却是不假的。于是有陈年旧事从心里泛起。
一九九三年我考入莱阳师范,入学时也许是走得匆忙,也许是父母从来没有想过我会一去不回,直到寒假,所以行李中没有给我准备棉衣。而不谙世事的我呢,从小吃穿没有操过心,压根儿就没有想过之后的冷暖问题。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我正在教室里和同学讨论问题,忽然邻班同学过来叫我,说有人找。我连忙出去,边走边问什么人找我,都说不知道。怀着疑惑我走出教学楼东门东张西望,台阶下一个风尘仆仆的人推着自行车,定睛一看,原来是我的父亲,正满面微笑的望着我。他还是穿着下庄稼地时穿的那套衣服,甚至感觉出门时都没有洗过,正手握衣襟擦汗。从未想过父亲会来,所以很意外,打了一个愣神儿。突然感觉很高兴,因为终于有家人来看我了,同班同学早就有父母来过。还没等我张口,父亲抢先说:“你妈说让我给你送衣裳。”有生以来主动和我说话那大概是仅有的几次之一,所以我有受宠若惊的感觉,但一时又找不出合适的话。父亲转身往下解绑在车后的行李,我也赶忙过去帮忙。解下行李,我接过来抱在怀里,父亲又接着往车上系绳子,系好绳子回头对我说:“我走了……”我连忙阻拦:“你吃饭了吗?”“我吃过了。”“在哪吃的?”“在路上。”我又无语,不知到底该拦着还是就这样放父亲离开。就在我发呆的时候,父亲跨上自行车走了。
这是故事吗?整个过程仅有短短的两三分钟。我甚至还没回过味来,父亲的影子就消失了。我怅然若失地站在台阶上,忽然想起一件事——从我的家到我的师范学校有一百五六十里路,而这一百多里路,父亲是骑自行车来的?还带着沉重的行李。我知道这一百多里路坐中巴也需要两个小时,而那时这条路大多路段是砂石路,路面凹凸不平,有不少石头露在外面。
后来听母亲说,早上天还没亮父亲就起程了。到我们那的时候我们正是要吃午饭的时候,大概十一时左右吧,算起来七八个小时是有的。母亲说,父亲回到家很高兴。虽然他连我的教室什么样子,我的宿舍在哪里,我在这里过怎样的生活都没有看一看,他来过了,他就很高兴。母亲还告诉我,那天父亲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二点了,回到家累得一头栽在炕上。这一路上发生过什么?体味到什么?父亲没有和母亲说一句。我曾经问过母亲,父亲中午吃过饭吗?母亲说:“谁知道呢,他说吃过。”我问在哪吃的,她说在路边小摊上。
那时候,我能感受到父亲的爱,所以曾经想过写那件事。但那段故事在我的记忆中很短,我始终没法写出来。今天,三十八岁了,我才突然明白这短暂中蕴含的是怎样的爱。
父亲,在我儿时他会把我扛在肩头笑容满面地满街走,虽然他没有教我念那花花草草的名字;在我淘气惹恼了两条狗,被狗扑在身下的时候,他会抡起铁锹迈动短粗的腿伶俐地奔过来,一直撵了三条街,直到狗的主人向父亲赔礼道歉,虽然回来之后他没有问过我受没受伤;在我要盖房子娶媳妇的时候,父亲整天守在工地上,甚至晚上露宿在房基地,他没有要求我去,也没有向我念叨过一句夜晚的露水有多凉。为了给我打一口井,他和母亲没日没夜地干,我只下去三天。这三天,父亲手把钢钎,我来轮大锤。父亲没说为什么不让我把钎子,因为父亲不能允许我的手受到伤害,因为我是教师,我的手就是我的工作,他宁可我砸歪了碰伤他的手,他宁可让他长满老茧的手经受钢钎在锤砸瞬间传给他的剧烈震动。而这种选择,他以命令的方式传递给我。
我突然迷惑了,不清楚在我的生命里,父亲有多少这样的无言。在这些无言当中,我幼稚地听不到就以为不存在,看不到就以为没发生。
父亲,不言是他的爱的商标。
“你妈说让我给你送衣裳。”他不说是他自己要来的,而是把我母亲推出来。
父亲不爱我吗?他的爱如山——山之所以高大,不是因为它善于宣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