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秀丽 文/图
母亲节，我和妹妹回娘家，见母亲用三轮车拉了些泥土回来。见到我们，母亲便忧伤地絮叨着，她开垦的那两块地以后捞不着种了，土地开发商用推土机给全推了。
我和妹妹嘴上安慰母亲，你种了这么多年也算赚了，人家开发商早晚要开发的。其实我俩内心窃喜，母亲终于不用种地了。
我们村归入南山集团已有十年之久，搬迁后村里人也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不用再面朝黄土背朝天受苦了！小区内的好多居民看到有些空地可以种点东西，便陆续有人来开垦写地种些菜之类。母亲先是在小河边开垦了一块，浇水全靠母亲到小河里一桶一桶的提上来。
开始还有父亲帮忙，后来父亲去世了，母亲仍不舍她的那块土地！
每次回娘家，母亲总有地里长的各种蔬菜等我们拿。
我们心疼母亲太辛苦，总是指责母亲，终于脱离了农村，可以享清福了，不要再种地了，我们去市场都买得到。可是母亲固执地很，总是一句话，她种的是没有农药的绿色食品，多少钱也买不到！
再后来母亲竟然又到了更远的坡上，又开垦了更大的一块地，于是这些年只要找母亲，她差不多都在地里忙活，见到我们也多是地里的话题：什么刚发的芽被可恨的喜鹊吃光啦；谷穗成熟了，她要时不时去地里赶麻雀啦；天总是不下雨，地又旱着啦；地里有虫子但她坚决不打农药啦……
因为自小农村长大，父母对风调雨顺的渴望之情也深深感染到我，直到现在只要下雨我便会由衷地狂喜，第一念头就是地里的庄稼有福了，老百姓有福了！
这块地离小河远，完全靠天吃饭。所以只要天旱，母亲就会着急上火，这些年我总是暗暗祈祷上天多多下雨，风调雨顺，希望减少母亲的烦恼。
我们兄弟姊妹都埋怨母亲非要自讨苦吃，劝她放弃那块土地，可是母亲依然固执，她说她喜欢种地，只要一站在地头让风一吹，心情特别好。
父亲走后，担心母亲孤单，我们想接她去城里住，她坚决不肯，她反复说你们不懂，我种地不是辛苦是快乐。
母亲还交往了一些新朋友，一对儿东北老夫妇、一对儿退休老教师、我从来没有见过面母亲说我应该叫舅舅的……他们没事儿就坐在地头聊天并串门互送一些好吃的。看母亲倒是整天乐呵呵的，我们内心倒是安慰些！
母亲地里产的东西太多了，到了秋季，车库门口总是一大堆一大堆的：花生、地瓜、芝麻、绿豆、黄豆……特别是黄澄澄的大南瓜有几十个摆在车库里，煞是壮观，一派丰收的景致。
这个时候母亲总是打电话让我们回家拿，我们吃不完她让我们去送给亲戚朋友。
我每次都尽量多拿，我知道我拿得越多，母亲就越开心，那是她的成就，更是她对儿女的爱！
每次回家，母亲会时不时问我：你今天有时间吗？有时间我带你去地里转转，我的小苗长得可真好看！如果我同意去，她便会像个孩子般的开心极了，并每次非要开着她的小三轮车让我坐，其实去地里只有百十米远，我更愿意走着去，但不知为何母亲总喜欢让我坐上她的小三轮车，我体会母亲是重新把我当成孩子，像我小时候她用自行车带着我出门一样。
我尽量依从了母亲，坐上她的小小的三轮车，任由母亲拉我去。
到了地里，母亲不只让我看她的地，还有别人的地，会带我走很远很远。我明白了，来到地里，母亲是让我分享她的快乐心情呀！
我终于懂了，母亲是对这块土地爱的太深了！
……
母亲反复喃喃自语，这个春天刚好有几场好雨，她刚刚播种完毕，小苗刚刚发芽，开发商因为要用地，用推土机推了，怪可惜了……那神情就像丢失了自己最深爱的东西，无奈而伤悲！
母亲又邀请我去地里看看，我说地都被推了有啥好看的，看得出母亲很失望，心情很不好。
下午回家，我看见母亲正在把她拉回的土往楼下的花坛里铲，其实这里并不缺土。
母亲说准备在这里种几颗韭菜，我说这树荫下哪里能长呢？母亲却说，加上一些地里的土就行，只要有土啥都能长。我问哪里弄的土，母亲说是从她废弃的地里拉回的。
听到这里我马上感觉有泪水要涌出，我又懂了母亲，她对这块土地爱的太深了……
母亲又一次执着地问我，你有空吗？我带你去地里转转吧？我马上同意了，还是坐着母亲小小的三轮车！
这条路就是以前通往村里的路，我小时候这条路两旁全是高大的白杨树，我记得我刚学会骑自行车那会儿，就是在这条路上和我的小伙伴们飙车，练习双手不扶车把骑车，结果摔得自行车都没法骑了，和小伙伴们一起抬回家去！
转眼几十年过去了，现在仅存的几棵老白杨树依然痴心未改乡情，努力长成茂密粗壮的样子，守候着我家乡的那片土地！
来到地里，母亲非要拿着小马扎，她说要到地里坐坐。
放眼望去，曾经被人开垦的诸多一小块一小块的土地上满是霸气十足的车辙。
一路走着，我和母亲都不做声，时不时母亲会拐入一块地里看看。
那条小河这次也被掩埋的更严重了，以前母亲总是没事就到这条河里洗衣服，虽然水量不大，但母亲说这些年附近没有污染，这条小河水特别好，洗衣服很下灰！
远远看着沟里一个可怜的角落里，有我同族的一个大嫂在洗衣服，母亲过去和她寒暄了一阵子。
又看到了这座我熟悉了不能再熟悉的古老的桥，这里布满了我童年的足迹！只要梦里回到老家，必定绕不开这座桥……
我家的老屋就在这座桥往北200米处，感谢这座桥还在，因为从这里我便很容易找到我曾经的家的位置。
桥下也有两个人在洗衣服。恍惚间我又回到童年，河水清澈透明，我在桥下嬉水捉鱼，母亲在桥下洗衣服，河岸上的沙滩和卵石白的发亮，也被太阳晒的发烫，母亲洗完一件就会喊要我去晾晒，衣服就平铺在地上，用两个石块压着防止风吹走，转眼间就会干透了！傍晚时分，父亲会把到处疯玩的我捉回来，带我到这条小河里，把我浑身上下洗干净，然后背我回家……
母亲喊我，让我看那边漏掉的一颗玉米，她扶了扶这颗倔强不屈的玉米说，玉米都长这么高了！
就这样母亲带我在有新鲜车辙的土地里不停地走着，不断讲着这块地当年是哪个生产队的，那块地又是当年谁家的果树地。
然后又指给我看那块退休老教师夫妇种的花生地，花生刚刚拱破地膜，长势特别好，可惜也没有逃脱。母亲以前反复说过，这老两口退休金一个月一万多元，怎么也花不完，但是老两口特别勤劳，种的地特别多，人家图的啥？也是对土地的一份爱吧！
夕阳的照射下，土地的车辙更加清晰了，此刻站在土地里的母亲，努力挺直她日渐驼下的背，深深的凝望着这块她守候了一生的土地，就像一棵深深扎根于深土里的老树，坚韧深沉，沧桑凝重……
我又随母亲来到她种的那块地，前些天妹妹妹夫刚帮母亲种下一些芋头，也刚发了芽，母亲仔细寻找没有被车辙碾压的几棵小苗，并一一指给我看。
母亲笑嘻嘻的说指着一个角落说，你看多幸运，这几棵地瓜竟然给我留下了，如果可能长出几斤地瓜不成问题的。但这笑声里有几多苦涩我完全能听懂！
母亲在旁边支上小马扎坐下来，小心的用手给如孤儿般可怜的小苗培培土。
好长时间我没有打扰母亲，任由她静静地坐在那里，说得更准确些，就任由她静静守候在曾经属于她的这片土地上，不言不语，直到地老天荒！
回家的路上，我跟母亲说以后别来这里了，开发商马上要开发了，听说要建一个美丽的特色小镇，咱们村以后会变得很美很美的！
母亲淡淡地说，我最爱看长庄稼的地，怎么也看不够。我懂了，这片母亲深深挚爱的土地，是母亲永远也割舍不下的，只有长庄稼的土地，才是母亲心中最美的风景！
母亲又说，她找了好几个大泡沫箱，放在阳台上，明天到地里再拉一些土回去，她要在泡沫箱里种菜。我笑着说，挺好呀，我以后又可以回家拿菜了。
虽然地不在了，但土总该有的，只要有土在，母亲深爱的那片土地就还在！
真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