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话巧，“想睡觉就有垫背的。”金银钗这天在学校的广告栏看到有寻找保姆的广告，一看名字就知道未来雇主是个来自中国的家庭。她赶紧抄下电话号码。午休的时候打电话过去，问个究竟。原来那个中国家庭，要找个住家保姆给两个大一点的孩子。他们提出来的价格也比较优惠。金银钗灵机一动，马上想到李光紫的老妈：把李光紫的老妈送到那家做住家保姆，既可以赚钱，又省得在眼前让自己心烦。金银钗旋即给李光紫挂了电话，说了自己的绝秒主意，一举两得，一石二鸟！
金银钗和她的先生打了电话以后，就决定把李光紫的老妈送到外面去打工，做个住家保姆。小两口正踌躇怎么跟李光紫的母亲谈。没有想到李光紫在餐桌上轻描淡写提了一笔，他的母亲就背着金银钗仔细地询问了那个工作机会，并且痛快地答应了。在儿子这边整天阶儿受了这么多无名的窝囊气，老太太心里窜着火，也没出气的地方。现在儿子说外面有个工作机会，既可以赚点钱，又可以远离这个地方，她欣欣然地同意了。一个小毛孩子，自己的老伴一个人照顾没什么大不了的。
金银钗的婆婆包好自己的衣服，一个礼拜内就被接去到那家开始做起了住家保姆。那家的男主人胡先生在纽约工作，每隔一周回来一次。女主人胡太太比较忙，一方面要做研究和读书，一方面要照看两个
孩子，所以希望有人在家打扫卫生，收拾家里，洗洗菜等，胡太太自己晚上回来做菜，然后李光紫的母亲负责收拾厨房。老太太小心翼翼地做好本职工作，一切好像显得井然有序。
李光紫的母亲休息有了规律，睡觉好多了，吃嘛嘛香。白天还时时出来在当地小区里遛弯，也没人跟着掐时间，管这个管那个的。每到周六，李光紫的母亲被送回到自己的儿子这边。时间久了，回到自己的儿子这边倒好像是探亲，拿着从雇主后花园里掐的几朵花，放在家里的玻璃瓶中，跟自己的老头子聊聊天，顺便向他偷偷炫耀一下这个礼拜从雇主赚了多少钱。
金银钗刚开始觉得挺不错！
整个房间是空了很多。没有那个老太太，自己心里这是舒坦极了。一个礼拜，两个礼拜过去了，金银钗就发现事情慢慢有点不对劲了。李光紫的父亲做事比较缓慢，虽然认真，但是很多时候磨磨唧唧地，让金银钗觉得使唤起来不趁手。
金银钗半是感慨半是抱怨地对她丈夫说，“这倒好，把他们请来了，一个干不动，一个不愿干。干不动的，呆着在眼前像个木头。干得动的，反倒跑到别人家忙活去了。早知现在，何必当初，接神容易送神难！”
俗话说，“心余生闲事”。但对金银钗来说，则是刚好相反，她越忙，脑筋越动得欢快，就如永不停止的摩天轮，转啊转。“这样子，你父母在我们这儿住，那就得付房费。还有吃饭钱，你看，他们并没有帮太多忙啊！”
李光紫有点儿为难，不好开口。当儿子的，仅仅因为父母在这边住，帮着照看孩子，或许没有尽心，就要收住宿费，收伙食费，好像有点说不过去。金银钗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她嚷嚷道，“老头儿的伙食费和住宿费可以不收；但你妈的伙食费，那是一定要收的呀。你看看她每天赚钱赚的荷包鼓鼓的，赚的钱交给你了没有？她是不是想留着回去给她的亲儿子呀？”
金银钗的话是故意气李光紫的。其实，李光紫和他的哥哥李光耀都是父母亲生的。但哥哥不好好读书，很早就去辍学打工了。李光耀现在好像在三江市做城管，娶的北方媳妇儿摆弄了一个卖衣服摊店。当初父母来的时候，李光耀和媳妇儿特别地不情愿，因为少两个老伙计在旁边做贴心的帮手，心里着实别扭一番。好在两口子在外多年，见多识广，想着山不转路转，自家的两个娃也是老父母看大的。
如果真的不让老俩口来，那以后一家人还见面不？
可是，金银钗的话也并没有完全说错。老俩口来到在美国的儿子李光紫这边，国内的儿子李光耀那边的事情就无法照顾。老俩口回去需要向大儿子和儿媳妇有所交差。李光紫的母亲看到不可能从李光紫和金银钗这儿得到一丁点儿钱，现在在外面打工做住家保姆，可以挣一些钱，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老太太不在金银钗跟前一起帮忙，老先生的待遇就慢慢变得越来越糟糕。有时候金银钗在一旁指桑骂槐，老先生想把两只耳朵塞住不听，无奈金银钗的声音穿透力太强。有一次，老先生不小心失手把汤撒在孩子身上，这就如同闹翻了天，金银钗就一股脑儿地把碗摔在老先生的身上，幸亏那个是只塑料碗。
不幸的是，这却成了个征兆：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最后老先生的头上开始挨了棒槌。李光紫看着眼里，苦在心里。金银钗的婆婆这天回来，瞥见丈夫头上有一些抓痕，就询问发生了什么事。老头子一开始嘟嘟囔囔地，但不肯讲实情。后来实在憋不住了，眼圈一红，就斗着胆子提出来说，“我们回去吧!”
“这是美国，不是我们呆的地方。我们回去，我接着放羊，你还给老大帮忙去！”老头儿嘘声嘘气的样子，好比霜打了红薯藤上的叶子。
老太太也忍不住抹了抹眼睛，劝慰道：“再忍一忍吧。”像给老伴说，也像是对自己讲。这样的日子是比较难熬，等她再攒点钱。现在老俩口真甩甩屁股，一转身离开了，金银钗不去管她，自己的儿子李光紫和孙子李达威怎么办？
老太太的雇主孙太太周末一般都去当地的教会。时间久了，孙太太就邀请她们老俩口去教会参加崇拜。周日一大早上醒来，她和老头就早早清洗完毕，坐在客厅，有时候在门口小路上等候孙太太接俩人去教会。老俩口在教会听听讲道，像是在听中文广播节目。长生（其实是“永生”），李光紫的父母倒没有认真想过，那不是活成神仙了么？但中午的时候老俩口可以坐在那里，领份午饭和几个同样年纪的老人们坐在一起吃，好像以前公私合营时候的大食堂，热热闹闹地，感觉到些人气。
某个上午，老俩口越听越伤感，原来牧师特别提到了母亲节，教会里发送小卡片和小红花，请凡是做母亲的站起来，李光紫的母亲也领到了一份。但回到家里，自己的儿子李光紫却只字不提。难道洋人的节日只是洋人才会过么？老太太心酸地把这句问话埋在肚子里，任凭其腐烂。
“为什么自己的儿子会这样呢？也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孩子啊！”
当他们看到别人家的孩子那么孝顺父母，尊敬父母，而他俩好像被看得一钱不值，心里很是憋屈。
老太太看见老先生挨打的次数多了，忍不住壮胆想数落媳妇几句。但是媳妇是生来聆听婆婆教导的吗？老头儿似乎变得有点痴痴颠颠地。在国内，平素他对羊讲的话比对人多，现在眼前没有了羊群，他的嘴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
老太太就像飘零的一片孤叶，在秋风中挣扎。她忍不住向雇主讲了自己的心思，“我们想回家去！这几个月在你这儿挣的钱，也够买飞机票，我们真的想回去了。”
但孩子们不让回去，怎么办？
作者简介：关东胜，艺美网专栏作家，工学博士（美国）、工商管理硕士（美国）。曾任教于京城高校，现定居美国，从事食品安全和品控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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