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莉雅开始上班的时候,心里很是激动,但牛莉雅每天上下班的时间太长,坐在方向盘清醒的时间比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间都长很多。家里呢,牛莉雅不免没有时间照顾,尤九和就开始变得异常忙碌起来。孩子们除了每天的上下学,校车可以接送,但还有很多课外活动需要家长接送,尤其是他们的儿子还不可以开车,忙得尤九和像只嗡嗡地飞的无头苍蝇。
尤九和未免有点烦躁起来。他本想对牛莉雅说:“你不要出去揾食了!”可是自己的咨询生意并不是像想象中的那么好。原本尤九合以为会有一些比较好的机会,却因为客户公司的财务紧张,要么整个项目停止或者推迟,要么就调整很多。
尤九和自己心也是慌慌的。在这种情况下,强迫要牛莉雅不去上班,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这一天早上,尤九和来到自己的办公室。他环顾四周,除了自己以前得到博士的学位证挂在墙上,还有当时颁发学位证书的照片,还有一家人滑雪时候的照片……尤九和有点儿陷入沉思:自己马上要奔50的人了,怎么办,怎么办?为了孩子选择不搬家,但女儿马上要上大学了,学费,生活费都需要考虑。或许搬到别的地方是个选择呢?
尤九和第一次开始认真地考虑这个问题。他也考虑到自己找工作的问题。尤九和的资历比较高,不是任何入门的工作自己就会接受,那些猎头们也不会因为入门的工作找上他。况且那些雇人的公司也会考虑到是不是这位应聘者的标准太高,因为一般情况下(按照统计),这么这样的人不是特别安稳于现状的。
难道这辈子就这样子下去了吗?
尤九和一边这样想,一边在网上搜索,看看全国各地有没有其他地方的工作机会。以前如果还在公司上班的话,他找工作可以说是“骑驴找马”,现在自己单干了快一年多了,再来找工作,鬼精明的人事部门大都知道是因应聘者自己的公司经营不下去了,又回到了就业市场。
给自己做老板打了几天工的人,再去找工作,心里也不是好滋味儿。这倒不是心野了,不受约束的感觉如同放飞,那种朝九晚五的工作就有点如同嚼蜡,实在让人觉得像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小鸟。一旦品尝到了自由滋味的鸟儿,再放回笼子里,据说只会悲愤地碰着鸟笼壁儿,使劲地撞自己的脑袋。
尤九和就是一只这样的鸟儿,他已经习惯了自己找虫吃,哪怕经常要饿着肚子,飞不动。
尤九和听人家说,男人开始变老有三个明显标志,肺活量下降百分之六七十,脱发,和失眠。尤九和其他方面没有深刻体会,但这最后一项失眠让他有点恐惧。
这段时间尤九和每天晚上晚饭的时候,都要喝一杯红酒。一方面对心脏有好处,喝了以后,尤九和就早早地上床休息了。牛莉雅需要收拾厨房,同时跟两个孩子聊几句话。尤九和蓦然觉得生活好像是太平静了,平静地如同粘土一样,把所有个人的一切感觉都吸附在土中,整个人都没有来得及呼救,就没有了踪迹。
梦呢,没有梦了么,难道就是没有高低起伏,没有意外和惊喜,只有为了生活而一声声的呼吸么?
有时候,尤九和看着牛莉雅,仔细地想着第一次在飞机场接机时遇见牛莉雅的样子。那时候牛莉雅背着大包,小包,拖着两个大行李,走出机场的时候,尤九和在想,这么一个小姑娘带这么多东西干嘛?好在他心里有准备,已经找来手推车。朝气蓬勃的牛莉雅很激动的样子,让他记忆犹新。那时候,牛莉雅是第一次出国,第一次登上北美大陆。
尤九和想,假如时光倒流,我们俩还会在一起么?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这一生真的就这么快过去了?俩人结婚,生孩子,期间双方两地分居,老人故去,一桩接一桩的事情,就好像波浪一涛一涛地打过来,让大家都没有想到喘息。尤九和觉得自己没有好好享受生活,隐约地感觉到有丝遗憾,或许,或许自己还能抓住青春的尾巴?
但尾巴在哪里呢?
尤九和的办公室附近,还汇集着有各种小事务所和诊所,其中包括一家会计事务所。午饭的时候,尤九和经常去在旁边不远处的一家小饭馆儿吃饭。凑巧在那里碰见了会计事务所上班的花百合。花百合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听说已经结了婚,但是丈夫在外地。她也偶尔去那个饭馆吃饭,两人碰到过几次面,又知道彼此大家就在附近的办公室上班,就开始打起招呼来。
花百合和大概是那种自费出来的小留学生,比较独立。她看到尤九和,就甜甜地称他为尤大哥。尤九和第一次听到被称为尤大哥,就不由得正襟危坐起来。但他的内心像装了一头迷路的小鹿,砰砰地乱跳。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尤九和就喜欢坐在一起听花百合聊。花百合喜欢看言情小说,热追韩国电视连续剧,这些对尤九和讲起来,好像是火星上的事情。
有次,花百合专门为了回北京去参加某个姓朴的韩国明星见面会,专门请假一周,回来后一提起来激动得热泪盈眶,“怎么能不激动呢?那么英俊!”
至于吗?尤九和看到花百合手机里那位韩国明星,心里想但没有说出口来,“真是邪性!”但那次谈话以后,尤九和就做了好几次梦。梦里,他自己变成了那个韩国的朴明星。
花百合拥抱着自己(朴明星),说不出话来,泪水哗哗地掉下来,止都止不住。
有时候尤九和抱着牛莉雅,脑海里浮现出花百合的笑脸。刘莉雅没有透视的能力,只是察觉到尤九和身体的变化,便开玩笑说,“你的小乖乖不是月亮出来后才有反应么?现在怎么好像随时都可以?返老还童了?”
尤九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先搂过来,发泄一通。折腾之后,尤九和不由得感叹,老吃一种“老干妈”豆腐,什么时候才可以换换口味啊。
尤九和不由得越来越留意花百合起来。花百合是家里的独生女,毕业以后,就开始在这边打工赚钱。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回去就会有一份不错的差使。但她不想要。
那个份活儿是她的做什么主任的妈妈在银行找的机会。花百合就是想在外面看一看,闯一闯。个中的艰辛只有她自己知道,尤其是开始在会计事务所工作之后。会计事务所主任是个老华人。这个事务所里,每个员工的压力都是蛮大的。一年到头下来假期是按照最低的标准,但工作负荷却是超强的。到了每年报税的时候,那更是加班加点,稍微出点差错就会挨骂的。
花百合强调说,那个是真骂呀!
花百合以为来到了美国,很快就会融入到主流社会发展。但没有想到转来转去,自己还是在华人的圈子里混着呢。自己没有什么身份,还指望老板给转绿(卡)呢。
尤九和当然明白对初来咋到美国的人来讲,身份是个最大的,也是最令人头疼的问题。他当时是博士毕业后,有幸被M公司录取。在M公司资助和公司律师帮助下,尤九和获得了绿卡,五年之后归化为美国公民。花百合的情况不太一样。本科毕业一下子被大公司招聘的机会不是特别多,辗转应聘到小公司的工作换身份是大家经常想到的一个途径。如果把这条路当做快捷方式,那这快捷方式荆棘丛生,铺满了坎坷与不平。
尤九和开始慢慢地劝花百合要想开点。在美国,怎么和职场里周围的人打交道,一样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一个人生存,不仅仅要看个人的技术力量,也要看个人的软实力。
尤九和打个比方说,女孩子么,要么聪明能干,本事恁强,这样别人不会专门得罪;要么比较漂亮,能说会道,能够博得别人的同情,哪怕发癫耍狂,即使自己做不了的事情,别人也都愿意帮你做。否则的话,“要么忍,要么滚”了,政治斗争不可避免,只好自求多福了。“滚”过几次之后,人会变成了老油条,上刀山,下火海,也就是如履平地了。
花百和好奇地问尤九和:“那你换了几次工作呢?”
尤九和说:“我没有换,但我原来所在的公司比较大。在公司内部,我也换来换去的,我的经理也换了很多次。我记得第一年的时候,单是主管经理就给我换了三茬。记住:关键是跟人打交道;事儿还倒在其次。”
花百合似乎有点儿恍然大悟,也越发地高看尤九和起来。俩人聊得久了,花百合也问尤九和家里的情况,知道尤的太太在外面做工,每天早出晚归,还有两个孩子。有一天,花百合漫不经心地说,“一块儿晚上出去吃顿饭吧?”尤九和犹豫起来了。他需要回家做饭,但他又不想放过这个机会。于是他说:“我给太太打个电话,就说我今天加点儿班。”
花百合很高兴,脸上顿时像绽开的花儿,香味儿扑鼻而来。花百合后来告诉尤九和,原来那天是她自己的生日,她想找个人陪自己。
嗯,嗯,尤九和有点儿手无足措,“要我陪她过生日,什么意思呢?”
尤九和像个小孩童,一直梦寐想着登上满是珍宝的岛屿。但他真正的来到岛屿面前的时候,慌了神。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走,下一步脚该往哪儿迈。
大概晚上七点多钟的时候,天色已经很黑了。尤九和与花百合先后开车来到一座餐馆前面的停车场,然后俩人一起走向那家餐馆。尤九和小步跑过去,打开门,请百合先进去,随后自己也走了进来。大概不是周末的缘故,餐馆里的人不是特别多。餐厅里面灯光黯淡,俩人被领到座位上,等着点菜单。耳边听着播放的悠扬的音乐,让尤九和都忘了自己是和花百合在一起。那个音乐他很熟悉,是一首名叫《昨日重现》的乡村歌曲。
花百合问道:“尤大哥,发什么呆呢?”
“年轻真好!”尤九和好像答非所问。
花百合有点儿不解地:“你还很年轻啊!不是大家都在讲,现在到了70岁才是中年么?”
尤九和苦笑了。此“中年”不是彼“中年”了。好好享受当下的时光才是最主要的。
“来,来,想吃什么,你自己点自己的,今天我来请客!”
花百合忙说:“不用,不用,你花时间来陪我,我已经很知足了。”
“要不要给服务员讲一下,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一会儿他们就会排队给你唱一首生日歌?”尤九和询问道。
“没必要,我就想静一静,”花百合接着说:“这世界上,我爸妈生了我,但是他们却不懂我。我的先生说爱我,但为了工作不愿过来陪我。有你能来陪我吃顿饭,我还有什么更乞求呢?”
花百合说得好像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尤九和只好不停地喝着冰水,他也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个可以肆意入侵他梦中多次的女人,现在像一朵花,被风吹得东摆西摇的,但他可以上前去做护花使者么?
花百合发觉自己失了态,连忙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外面似乎开始飘起雪花来,尤九和的心思仿佛置身于乌蒙蒙的天幕下,沉寂下来。
当晚尤九和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快十一点多了。牛莉雅问他为什么回来的这么晚,要不要吃点东西填下肚子。牛莉雅还絮絮叨叨地说,给尤九和打电话,也没有人接。她回来的时候,路上出了车祸,到家也很晚了。好在两个孩子没有那么傻,自己叫了外卖填饱了。出车祸据说是那个司机分了心,一边开车一边发短信。视野不清,结果把交通弄成一团糟。
尤九和没有接着牛莉雅的话讲。他断断续续地告诉牛莉雅说,今天太累了,想冲个热水澡。有个二十多年没见的老朋友过来出差,所以两人晚上就多聊了一会儿。
“哎呀,二十年了,人都走了样。”尤九和感慨道。
牛莉雅隐隐约约地觉察到尤九和有点儿不对劲,好像说过加班的,怎么又有老朋友过来?
尤九和这边还叨叨个不停,那老朋友一直做合同工,做咨询。一年四季到处转,这儿住三个月,那儿住四个月。简直四海为家了。但是钱不少赚。说一般一年下来平均二十五万左右,挺好!尤九和一边说着话,一边很快地就脱光了来到浴池里,哗哗地打开水龙头,冲起热水澡来。
牛莉雅却心事重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有讲呢。今天S女士和她开了短会,牛莉雅的那个项目马上要结束了。结束之后,马上没有其他的项目可以继续请牛莉雅。S女士的经理提请大家注意年终前,要注意各项花销,该砍的都砍掉,这包括合同顾问服务。
合同终止不能延续,那就意味着牛莉雅可能需要在家里呆一段时间了。或者牛莉雅又需要急急忙忙的寻找下一份合同工。穿着睡衣的尤九和听了一怔,让后耸耸肩膀。
他也无能为力。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它去吧。现在他实在有点儿困了。明天再好好谈谈……
牛莉雅有点失望。她本来想着尤九和会过来抱抱她,安慰一下受伤的心。这个世界上谁可以依靠呢,那个强健的肩膀在哪里?
牛莉雅今天还从信箱里拿到一封信,是银行来的信。信里明白地告诉牛莉雅和尤九和,他们需要按时付清每个月的房贷。这些财务上的大事一直本来都是尤九和管理操心的。牛莉雅有点纳闷到底发生了怎么回事……
这天晚上轮到牛莉雅失眠了。尤九和睡得出奇地好。
作者简介:关东胜,艺美网专栏作家,工学博士(美国)、工商管理硕士(美国)。曾任教于京城高校,现定居美国,从事食品安全和品控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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