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先生心里烦是有原因的。除了因为公司业务上的贷款让他烦心，最主要的是一年前，他退休后的父母跟他们住在一起了。父母跟自己媳妇之间的关系，好像总是疙疙瘩瘩的，有解不完的结儿。
季先生在父母退休后，说服老俩口来到美国养老。作为独生子，他的实现“美国梦”的话很有说服力。季老先生夫妇来到美国，一时激动，把在中国的那套房子也卖掉了，来到了这片“好山，好水，好地方。”
来到美国后，季老先生慢慢发现儿子的公司铺开的业务范围比较广。同行之间的竞争十分激烈。季先生从饭馆赚的很多现金作为投资甩出去了，但周转回来的速度相对缓慢。季先生对餐饮业相对来说熟悉，但运输物流方面好像一直没有摸着门道。季老先生索性把自己卖房的钱垫在儿子的运输公司里，既算是帮助，也算是一种投资吧。既然投了资，季老先生也算是股东，心里想：“自己过问过问业务也是理所当然的了，大方向要把握住。”季老先生雷厉风行，这么想，也是这么做了。
除此之外，两个老人退休工资也还可以。现在好像在美国有点儿坐山吃空的样子。但季先生说起老人六十五岁以后就可以领一些福利之类的话，季老夫妇就算是有点儿惶惶然，心里慢慢地也平静下来。
可是久而久之，老俩口和媳妇儿如何抚养两个孙子起了些摩擦。这大概是人类的通病之一，总是觉得自己的见解比别人的高明，尤其是人有了一定岁数以后。大部分时间在家里住着，季老先生或多或少，在心里埋藏了不少解不开的郁结。
每个郁结，像只蝴蝶结，垂死的蝴蝶，灰黑色的蝴蝶，受伤的蝴蝶，埋在心口，一直想往外涌出来。季老两口想，“真个是‘早知三天事，富贵几千年’。我们在国内呆着又何尝不好呢？来到这里，就好比活在儿媳的手心里了！？”
他们不觉得自己的儿子不好，自己的宝贝疙瘩怎么会有问题呢？” “媳妇儿不是亲生的，”季老太太这么琢磨着，但不说穿了。她和季老先生私底下聊过很多次，“我们纯粹是为了儿子和下一代。否则我们才不受这样的气呢。咱们心不甘情不愿地过日子，也不好。”季老先生把火憋气心里。儿子这么多年在外，好像也有些陌生了。但他晓得不能因为这些家庭琐事麻烦儿子了。一个原因是季老先生自己无法跟自己的儿子沟通。他知道季霁心里装了很多事儿。一年下来，季老先生两口子心里有些黯淡，唉声叹气，抱怨自己当初的决定有点儿太冒失。单想着学习楚霸王“破釜沉舟”，却忘了儿子是和那个媳妇心连心的。好端端的儿子，怎么会团团转在这么一个女人的手心里？老俩口子以前在国内时不时拌嘴儿，现在倒有点同仇共忾了，好像一个战壕里的，相濡以沫, 惺惺相惜。
渐渐地，他们对这个媳妇儿越看越不舒服。媳妇儿的每一言行好像都是有点不对劲儿，都有所指。尤其是前几天儿子突然跟他们拐弯抹角地讲，要让他们出点儿住宿费！其实说白了，就是把他们的工资再拿出来一些。
住宿费？！
老俩口震惊了，瞠目结舌！
“怎么可能问我们要住宿费？”
“你开的饭馆，每天权当跟我们多做两份菜，不就结了吗？！”
季老先生心里火气十足，但又不能跟别人讲。平时没事儿在公园里在一块遛弯儿打打太极拳的来自各地的老华人们，看见他变得有点话少了，眉头紧锁，郁郁寡欢。
有些关切他的就询问道：“你还好吧？”季老先生含含混混地打个马虎眼，搪塞过去了。
“自己讲出来，别人会笑掉大牙的！”他暗暗地告诫自己。
季老太太也是背后地里摸着泪儿，白天起来晾干枕头。“我养的这样儿子是图个啥呢？”她原本以为来到美国帮着照看孙子，享受天伦之乐，同时减轻儿子的负担。捂着十八层被子也没想到媳妇儿没有感激之心，反而撺掇着儿子，计划要按照美国的习惯，让他们老俩口出住宿费。
“哼，出就出，那标准该怎么算？”
“那当初为什么跟我们讲说要我们在美国养老？”
“为什么要把我们在中国的房子卖掉？”
“我们在国内又不是过不下去要讨饭了。我们是堂堂正正地移民到美国的！”
季老太太时不时看看网络新闻，她觉得有一句话挺适合自己，“现在流的眼泪，都是当初自己脑袋里灌的水。”
长吁短叹之际，月一样圆缺，季老先生的话越来越说得少了。
这一天早上，季老先生好像很有胃口，他喝了一碗绿豆汤，两个小馒头，一小块儿紫薯。他对老伴说：“出去散散步，一会儿就回来。”
季老太太如同往常一样，随口答道：“看红灯，小心车。”未曾想，到了半晌儿，季老先生还没有回来。老太太有点着急，她想和儿子通个话，但儿子没有马上回音。心如同悬在半空中待斩的鸡，扑腾扑腾地，乱扇着翅膀。左等右等，结果到了下午，媳妇儿和孩子们回来了，老头子还是没有露面。
闻讯后的季先生感觉到不妙。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吧？老头子有糖尿病，时不时需要吃点东西。这一大整天都不回家，要说散心，时间够长了。
晚饭的时候，季老先生还是没有回来。大家晓得事情有些不妙。季先生往警察局打电话报警。警察局说他们可以帮着留意找找看，但还不能马上报为人员失踪。
焦头烂额之际，季先生向一些朋友打电话寻求帮助，热心肠的人们就出谋划策，按照散步的可能路线寻找着。有人想到“橙县华人互助微信群”，征得季先生同意之后，发了个寻人启事，把把季老先生的照片微信群上发出来，请求大家注意，提供信息或者说明。
在微信群里，大家群情激昂。家里有老人的，心里暗暗捏了把汗，小两口子相互提醒，同时告诫老人们，出门走动需要注意。
季先生一家及好友四处寻找；一夜未果。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左右，微信上有人更新信息，老人已经找到了。原来老先生走迷了路，越走越着急，离家越远。结果在离家十二英里以外的那个加油站附近徘徊好久。季老先生记得清清楚楚，自己住处附近有家用“贝壳”作为标志的加油站。但万万没有想到，单单用一家加油站作为标志是不可靠的。走迷了路的季老先生又饥又渴，又惊又吓。
季老先生漫无目的地徘徊着，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饥肠辘辘，忽然闻到了饭香，就蹩着左脚拐进了一家门脸不大的中餐馆。中餐馆里的人不多，多是来取外卖的。他在那里呆呆地坐着，想着如何走上前去搭讪，但一摸口袋，便如同是个瘪了的气球。中餐馆的伙计刚开始以为季老先生是来取盒饭的。但时间久了，小伙子就走上前打听怎么回事儿，但问不出个所以然。瞅着季老先生的样儿可怜，伙计就端过来一碗甘肃拉面，送给季老先生充饥。当天晚上就留着季老先生在中餐馆里熬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一早，季老先生喝了碗汤，旋即转身离开了那家名叫“北京饭店”的中餐馆，顺着街道，稀里胡涂地走着。没想到他这次是来到一二一高速公路的一个出入口旁边。正好被周日去教会的一个姓叶的先生无意中瞥见。
叶先生头天晚上在华人互助微信群上看到过季老先生的照片。叶先生马上意识到，这位老人就是微信上寻找的走失之人。叶先生急忙把车停在安全的地方，打开双闪红灯，走下来车。他拦住季老先生，说一会儿带他回去。季老先生被领到了教会。教会立即与跟季先生联系。季先生千恩万谢些地把老父亲领了回去。
一家人长吁短叹，自不待言。真可谓“吉人自有天相”。虽然季老先生好像讲的稀里胡涂，但人安全地到家里，失而复归，就是天大的喜事。
未曾想，经历了这次失踪事件，季先生性情上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他表现得越来越像个小孩儿。为了一些小事情，季老先生更加容易冲动。他与儿媳妇争执起来更是一点没有以前息事宁人或者退缩的样子。有时候争执得激烈，二目圆睁，老神在在的样子，经常要做架势，好像要扑上来，拼老命。爱叨叨的媳妇儿就在季先生前面吹枕边风，要不，把两位神仙请出去？
但请去哪里呢？
作者简介：关东胜，艺美网专栏作家，工学博士（美国）、工商管理硕士（美国）。曾任教于京城高校，现定居美国，从事食品安全和品控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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