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万般诸事，丝丝念念，既然有了开端，就一定会有结局的。只是结局的美好与否，究竟谁可以来判断呢？大概没有人知道。在这个世代，单凭有点呼吸，人们就可以旁征博引，侃侃而谈，激扬文字，指点江山。热闹过后，时间一如既往，在流逝中遁去；我们每天所做的只是谦卑地祈求，但愿仍可以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第一章 简单抉择
二零一七年十二七日，周六上午，一辆红色的丰田四门小汽车飞速地奔驰在洛杉矶395号高速公路上。西服革履的章呦廷坐在方向盘后面，面无表情地开着车。他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来的一个问题来：那就是自己百年以后，是土葬呢，还是海葬。
当然，按照一般常理，百年后的事情安排应该是列在遗嘱里的。在过去的好几年里，章呦廷一直想着要准备一下夫妻双方的正式遗嘱。但章呦廷总是静不下心来，一天天地拖着下去没有办理。
那一天总会到来的，章呦廷这么安慰自己。他这么寻思也不是没有缘由；章呦廷今年刚五十出头，前面的路还且奔着呢。
此刻的章呦廷身着黑色西装，系着黑色领带，穿着系带的黑色皮鞋，正在开往去“玫瑰岗”的路上。“玫瑰岗”是洛杉矶附近远近闻名的公墓。章呦廷急匆匆地要赶去参加一位朋友母亲的追思礼拜。朋友的父亲是五年前去世的。章呦廷当时也参加了朋友父亲的葬礼。一只普通打印纸（A4）大小的精致塑料盒，便是朋友八十三岁的父亲身后的全部。黑色的骨灰盒被两个公墓工人埋葬于六英尺地下一个提前刨好的坑里。
今天上午，朋友母亲的骨灰盒将会被埋进同一块墓穴里。墓地青色的方砖上留下的红色名字就可以涂黑了。五年前，朋友和弟弟两个人购买墓地时，考虑到二位老人的身后事，已经事先买好并预留出来空间。
章呦廷想，我要土葬么？海葬应该算是彻底地“唯物论”了，没有任何痕迹给别人留下念想。土葬呢，似乎还有个地方，至少让周围的人觉得百年之后，在这个地球上仍然占据了一席之地。但人离开世上，有个一尺见方的空穴，谁会来念想自个儿呢？
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儿？曾孙子，曾孙女儿？再往下传，自个儿不就成了刻着自己名字的一块青色石板了？其实自己想的太久远了！章呦廷自己禁不住摇起头来。据说，墓地的使用其实也是有时间期限的。埋葬二十年，或者三十年，价格不等。届时还需要签约，但价格是根据市价而定的。
百年之后的再几十年后是什么样子，自己可就真的做不了主了！章呦廷怅然若失地咽了咽唾液。他突然感觉到自己很渴。
奇怪，周六上午十点多，高速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他纳闷儿，大家搞什么搞啊，难道都要去墓地参加葬礼不成么？章呦廷知道洛杉矶靠近好莱坞附近的山上近来火灾事故频发。这种山火新闻报导每年都层出不穷，尤其是七月至九月份之间。要么是天气太热，干草自燃，要么是有人无意扔个烟蒂，或者烧烤等，也未可知。山火状况频发，真可谓“野火烧不尽”，来年冒火星。前几天的报纸上提到，有一四口之家第一天买房正式签约结束，全家喜庆洋洋地准备搬去大概市值九十万美元的房子里。孰料人算不如天算，第
二天，当地山火蜂起，野风肆虐，整个小镇成了火灾现场，这家人的一套五居室配有游泳池的房子化为灰烬，让人嘘嘘感慨。
该不会是这些人在逃离现场吧？章呦廷本来是计划好一个小时准时到达目的地的；这下倒好，他可能需要花费一个半小时，甚至两个小时才能到达了。一想起自己可能要迟到，章呦廷禁不住烦躁起来。远处的山在冒烟儿，章呦廷觉得自己的嗓子也开始冒烟儿起来……
暖融融的冬日透过汽车玻璃窗户照射进来；章呦廷联想起明尼苏达州的雪花。当年他在明尼纳布里斯大学读书的时候，章呦廷多么想拥有自己的一间日光室。外面的白雪像梅树上的花瓣轻轻携着香气飘落而下；章呦廷坐在日光室里温暖如春，喝着碧螺春香茶，或者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翻翻，都是很让人惬意的。现在的章呦廷就感觉自己仿佛端坐在日光室里。只是日光室里的温度似乎越来越高，章呦廷需要打开汽车的空调了。实际上，他仅需要打开窗户，让外面的风呼呼地吹进来。
洛杉矶这个地方的空气质量实在是让章呦廷觉得担忧。一年到头来，气温除了夏天有两三周相对炎热，其他都是比较舒服的天气。最近的四五年，洛杉矶持续有点干旱，空气质量比较差。最近的山火，更是让这里空气污染变得越来越糟糕，每况愈下。
“这个鬼地方！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个地方的……”章呦廷经常出差，在美国其他的州看惯了郁郁葱葱的景色。每次回到洛杉矶机场，瞅瞅周围奄奄一息，无精打采的树木和草坪，章呦廷不由得冒起这个念头。
章呦廷一边天马行空地遐想着，一边聆听着来自手机导航的声音。坏了，应该离开高速了！章呦廷长时间陷入沉思，使他差点错过了出口。真是“热闹之处打糊糕”，越急越忙，越忙越急。章呦廷准备径直驶下高速公路。他瞅了瞅后视镜，顾不上扭头从右肩往后看，急速地右转方向盘，顺手打右转灯，刹车片儿都没有来得及踩，就换了车道。大概还有两三英里的距离，他就可以到达“玫瑰岗”参加追思礼拜了。
突然间，章呦廷变得目瞪口呆，脑袋“嗡”地一下胀大了起来。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软塌塌地，好像夏天的柳絮漫天飞舞一般。原来，从该出口驶下高速公路的副路是围着一个长满灌木丛的小山坡而修建的。顺着小山坡，停放着一辆打着双闪灯的长途旅行的八轮大货车。章呦廷的车一下子撞到了大货车上，他的车头几乎要钻了进去……
章呦廷觉得自己轻飘飘地，好像一缕淡淡的清风，在明媚的阳光下游荡着。一种从壳中解脱出来的感觉，肆意挥洒着，环绕着他。章呦廷想挤出一丝笑容，或者想嚎啕大哭一场，可他却什么也做不到……
“上帝啊，我还没来得及选择是海葬还是土葬呢？”
章呦廷遗憾地闭上了双眼。
作者简介：关东胜，艺美网专栏作家，工学博士（美国）、工商管理硕士（美国）。曾任教于京城高校，现定居美国，从事食品安全和品控工作。
关东胜先生授权艺美网（artmcn.com）发布本文，转载请注明作者及来源。
王志平摄影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