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黄金时代》谈起

三万字,写二十年,这是怎样一部小说?时至今日,王小波已名声大噪,而刚写出《黄金时代》的王小波却籍籍无名,连发表自己的小说都很困难。

每个作家都有自己独特的面孔,我觉得真正的王小波就藏在《黄金时代》里。

在《黄金时代》里,王小波这样写道:“我二十一岁时,正在云南插队,陈清扬当时二十六岁,就在我插队的地方当医生。”

一男一女,时代背景是知青插队,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黄金时代》里的王二是个性格豁达的人,但这种“豁达”里面有颇多无奈的成分,至少王二是这样过生日的:我过二十一岁生日那天,正在河边放牛。下午我躺在草地上睡着了。我睡去时,身上盖了几片芭蕉叶子,醒来时已经一无所有(叶子可能已经被牛吃了)。

二十一岁生日这天,王二终于发现自己的现状:一无所有。先前还有一个芭蕉叶子盖住自己的身体,可是谁知道老天是这样安排的:一头牛玩笑似地吃掉了他的遮身之物,让他一无所有。

王二发现了自己的囧境,于是他感到:亚热带旱季的阳光把我晒得浑身赤红,痛痒难当,我的小和尚翘翘地指向天空,尺寸空前。

这里的隐喻不言自明:虽然赤贫,无半瓦遮身,但我王二仍然是一个“小和尚”指向天空的雄性动物。对待将要面临的被“锤骟”的命运,这无疑是最有力的回应,没有声音,却振聋发聩,有形之声,直指苍穹。

食和色,王二都无法在自己生日的那天得到满足,这是一个令人难忘的生日,一切都很匮乏,时光与“美好”毫无瓜葛。

王二醒来的情形是这样的:阳光耀眼,天蓝的吓人,身上落了一层细细的尘土,好像一层爽身粉。”王二的豁达让人激动(至少我是这样)。也许在王二心里,这层“爽身粉”就是自己二十一岁的生日礼物。

王二此时的心里有了些许宽慰,他起来了:我爬起来看牛,发现它们都卧在远处的河汊里静静地嚼草。(多么惬意的生活,牛尚能如此,而王二却不能,这个情形让我落下泪来)。

“那时节万籁无声,田野上刮着白色的风。”王二的生日就在这样的情形里草草结束了。

《黄金时代》究竟写了什么?爱情?苦难?好像都不准确,王二和陈清扬的爱情是很纯粹的,王二得到了真正的爱情了吗?在我看来他得到了,尽管他没和陈清扬结婚,更没和她有孩子(陈清扬的孩子认为王二是他父亲)。王二和陈清扬一直在苦难中恋爱,被抓,潜逃,被批斗,写交代材料。

王二和陈清扬会怎样看待他们的爱情呢?

《黄金时代》是这样交代的:后来我们在饭店重温伟大的友谊,谈到了当年的各种可能性,谈到了我写的交代材料,还谈到了我的小和尚。那东西一听别人谈到他,就激昂起来,蠢动个不停。因此我总结到,那时人们要把我捶掉,但是没捶动。我今天还强硬如初。为了伟大的友谊,我还能光着屁股上街跑三圈。我这个人一向不大知道要脸。不管怎么说,那是我的黄金时代。

王二没后悔过,为了曾经“伟大的友谊”还可以“光着屁股上街跑三圈。”王二也许没有对未来的企及,至少对爱情应该是这样,王二并没有希望和陈清扬能够长相厮守,他让自己和陈清扬的爱情成为黄金时代里最重要的底色。

后来陈清扬也表达了她的看法:陈清扬说,那也是她的黄金时代。陈清扬是在和王二在饭店“重温伟大友谊”的时候说这番话的。可以说是意义非凡,陈清扬在王二之后经历了爱情(也许不止一次),她仍感觉和王二在一起的时光是“黄金时代”,也许这是让王二感到欣慰,并且可以为了陈清扬“光着屁股上街跑三圈”的理由之一。

伟大的爱情在经历了时间以后会变得怎样呢?

小说里这样写道:“陈清扬脸上有很多浅浅的皱纹,在灯光下好像一条条金线。我吻她的嘴,她没反对。显然,王二的爱情在时间的河流里并没有褪色。

《黄金时代》的结尾是这样一句话:火车就开走了,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

一个孤独的人望着一列永不停息向前的火车,怅然若失……

这是一个人与一个时代的诀别。而彼时那个人觉得无聊,空虚,痛苦的日子,竟然是自己生命中的黄金时代。

人生何处是美好?当下。

《人性的枷锁》里毛姆这样写到:“她一把将他推开,往票房走去,付了钱就进去了,菲利普口袋里只有三个便士,无法跟她进去……事情就这样结束,他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学过比较文学的学者,应该来研究一下《黄金时代》和《人性的枷锁》。二者有相同之处,但结局大不相同,王二并没有屈服,他是个英雄,像《老人与海》里的圣地亚哥。1997年4月11日,王小波先生突发心脏病死于北京家中,年仅四十五岁。火化时,身高一米九零的王小波“伸直”了一条腿挡在火化机边上,胡贝赶紧打印来黄金时代五部曲的封皮盖在王小波身上,这才轻松挪动王小波的身体,把他送了进去。至此,世上再无王小波。唯有《黄金时代》像一座高峰永远屹立在文学之林。

【作者简介】曲亮,男,1981年生于山东龙口,曾用笔名宁亮。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2009年尝试写作,已发表中短篇小说二十余万字。作品散见《山东文学》《黄河》等刊,有小说散文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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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06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