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浮木(2)南宁二三事•之一:我的岳母  

 

2018年初冬时节的一个下午四点多钟的时候,我到达了广西壮族自治区吴圩机场(南宁)。我暗自庆幸自己没有身着母亲反复叮嘱我必须要携带的薄羽绒服外套。当天南宁的最高气温是二十七度左右;机场很多人穿着短袖或者T恤衫。吴圩机场的取行李处的空调好像没有开启,稍站片刻就让人觉得燥热起来。

这是我第三次来邕,广西的首府南宁对我来说并不陌生。诚然,其间时间跨度达二十四年之久。这次距离上次来邕也快十年了。我相信,号称“绿城”的南宁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记得第一次来南宁(又称绿城、邕城、凤凰城、五象城),我从北京火车站凌晨出发,途径两广线,乘坐了长达三十九小时的火车。沿途上,我不时看到那时候号称“百年不遇的洪水灾害”影响的地区。在柳州火车站台附近,约莫二层楼高的地方,退去的洪水水印依稀可见。我想象不出洪水像猛兽一样紧紧围困普通群众造成各地泛滥成灾的生活。

美丽的南国都市-南宁-对来自北方的我来说一切都是美妙的。我那时大学刚毕业,准备继续读研究生,心情放松,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街头的摩托车如洪流一般裹挟着人群。教育路和桃源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这座洋溢着十足的活力城市让人留恋!看惯了黄土高坡的我惊艳于艺术学院门口三棵硕大的枝繁叶茂的榕树。我品尝了很多新奇有趣的水果;我徘徊在菜市场聆听当地人讲着“白话”。

有一天,我在街头偶遇一群小青年强迫一个小青年下跪。我想,小地痞们打架斗殴跑到大街上了,不像真正的“黑社会”啊!想我一介平民,刚从校门出来,手无缚鸡之力,躲避开才是正道,除非我拥有幻想过多少次的“降龙十八掌”,否则自讨苦吃。

我忘记了那时季的天空的颜色。只记得到处是一片绿色,天空中夏雨绵绵,道路上内涝时有发生。“少年不识愁滋味”,雨后的空气清新宜人。那时候的女朋友(也就是我现在的妻子)的父母(我称伯父和伯母)精神矍铄,均已经退休在家,待我非常热情。去南宁之后的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女朋友就悄悄告诉我,她母亲告诫她不要再在学院校园里和我手拉手。原来伯母得到了艺术学院门房收发信件的一位阿姐的提醒,可能怕影响不好的缘故吧。

伯母退休前是一位小学教师,活波开朗,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但“人言可畏”的古训还是牢记在心的。伯父每天晚饭后,必定骑自行车出去锻炼,风雨无阻。两位老人均来自湖南蓝山,解放前后迁移至桂林和南宁工作。伯父出身贫苦家庭;他的父亲早丧,他的母亲为此哭泣坏了一只眼睛。伯父的大哥很早离开家乡参加革命,伯父早早地背负起养家糊口的重担,伯父与他的母亲一起带领几个弟弟和妹妹度日维艰,也养成了倔强且稍微自负的性格。后来有了大哥的消息,伯父就只身前往武汉寻找到他的大哥并参加了革命军政大学的培训,从事机要工作。伯父后来转战到地方学校工作。那次南宁之行,我呆了将近三周,参观了不少地方,流连忘返。记得少不更事的我未及时与自己父母沟通,让两位老人担心我是否羁绊于洪水之后的南宁。终于到了启程返京的时候,伯父,伯母及女朋友送我到南宁车站。站台上,我看到伯父的泪花晶莹,心里也一阵酸楚,不免有些激动。伯母看起来更加坚强些,她不断地说:“XX,有机会再来南宁呗!”我连忙点着头,想着腿上被蚊子叮咬的累累伤痕,心里琢磨着,下次会是什么时候呢。

时光荏苒,一晃十五年过去了。

我第二次来邕是在该年七月份的一个周末(其间岳父母在我的儿子三个月的时候,结伴来美国,呆了半年,帮助我和妻子)。我从上海虹桥机场起飞,抵达南宁吴圩机场。来去匆匆的我在两天半的时间里对南宁竟没有留下很深的印象。只记得每天早上,我都穿着运动短裤和短袖在旅馆附近的街道边快步走。虽然是清晨,我很快就会汗流浃背。那时候岳父行动已经不便,需要坐在轮椅上。上下楼梯需要人照顾,但精神状态尚佳。七十多岁的岳母精神矍铄,快人快语。南宁,一如从前,到处都是绿色环绕,彰显着旺盛的生命力。榕树们,依旧参天茂盛!岳母和大姐送我到达机场的时候,岳母不断地说:“XX,有机会再来南宁呗!等候你的好消息!”

2018年我第三次来南宁探亲,依旧匆匆行程,前后三天。艺术学院门口的榕树们依旧参天茂盛!我如饥似渴地注视着这座城市。因为季节的缘故,第一天的早上快步走并没有让我出汗很多。古城路上,民族大道上,车辆行驶,川流不息。道路两边被绿色覆盖。或许许久没有下雨的缘故,绿显得格外疲惫。我从民族广场沿着地铁线路走到麻村农贸市场。在市场里我一边转悠着,一边想象着自己是位退休的老头儿,盘算着买点什么回去:鸡、鸭、鱼、肉、蛋、奶、茶、柴、米、油、盐等,还有琳琅满目的各种水果,洗的干干净净的各类蔬菜,让我的选择变得十分困难。多年来,南宁市一直都在承办中国-东盟博览会,城市规划和建设迅猛发展。2007年,南宁市被联合国评为“人类最适宜居住的城市”之一;2016年,南宁入选中国十大宜居城市。据“百度”讲,作为红豆的故乡,南宁满城皆绿,四季常青,形成了“青山环城,碧水绕城,绿树融城”的城市风格。南宁获得各项殊荣,也算是名至实归吧。

第二天早上,我搭乘一线地铁,途径广西大学,民族大学,西乡塘站,到达一端的终点站,石埠。在我的想象中,终点站附近应该各种摊贩占道,络绎不绝的人们吃着早点,逛着早市,我自己顺便尝尝南宁的小吃。殊料走出石埠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警卫门房,其次是不远处的停车场。远眺处可以看到几座高楼大厦,类似校园建筑。果不其然,我继续往前走,碰见约有二、三十个的青年同学们出来写生创作,三三两两的,背着小板凳和画夹,分别寻找适合自己的位置。有些同学们的头发分别染成绿色,棕灰色,赭黄色,标新立异。经确认,原来此处是艺术学院的相思湖校区。相思湖,富有诗意的名字,只可惜我无缘拜访了!

我重新回到地铁,此时已是早上十点多钟,地铁并不拥挤。列车运行后,有三位年轻女性从车厢的一头走了过来。她们都身着特制黑色马甲背心,背心上印有“X鑫X富房地产”字样。这三位女士原来在兜售18万一套的“跃层”,楼盘的具体地段未知。众乘客或许习以为常,并没有人上前打听;站在我身边的左胳膊上刻有“佛”和“福”二字,右胳膊上刻有“…(不详)妹”的染着发的年轻人头也不抬头地摆弄着手机,无动于衷。三位女士中的两位走到不远处,开始和两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们搭起话来,让人感觉她们在讨论买卖大白菜一样。第三位眼睛瞪得较圆的女子则显得百无聊赖。她干脆走到一旁,找个空位置坐了下来。我想起杜甫老先生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提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难道,这一天已经悄然来临了?!

这次我来到南宁的主要目的是来探望岳母及其他亲人。岳父已于三年前去世。八十五岁的老人因为这些年记忆力急剧下降,已经完全不认识我了。我在她身边,她根本无视我的存在。大姐问她道:“你有几个孩子?”岳母机械性地回答着。她不停地喃喃自语,在自己的世界里,顽强地活着。命运多舛,虽然这些年来我们请了专人保姆阿姨在家照看她,但她仍然前后走失几次。每次找回来都像是奇迹发生一样。最后一次走失的时候,如同以往,公安局派出所,电视,广播,寻人启事,收容所,各种管道,百般打听。家人愣是没有任何线索来找她。但生命力坚强的她最后是昏迷不醒,倒在一家医院旁边,被人送进医院。醒来后,岳母竟然说出了大姐的手机号码。

看到她的现状,我不免有些伤感。曾经是一位小学教师的岳母,爱干净整洁,对工作负责,好胜心强。用过世的岳父的话来讲,她的奖状证书一箩筐。当我开玩笑说,正是她太负责了,所以妻子三岁的时候就被送到区直属机关幼儿园,一个礼拜不回家。岳母不以为然地辩驳道:“那个时代的人们都是这样的。”如今,无情的岁月剥夺了她的记忆,把周围的亲人从她的眼前与记忆里活生生地剥离出来。她整天在一个小本子上写呀写,念叨着大姐的名字,但写出来的却是一条条曲里拐弯的线,重迭在一起。或者,在她的眼里,那就是深爱她的女儿的名字吧。

此刻,我坐在候机楼,望着窗外的乌黑黑的夜。飞往北京的航班由于飞行管制而不得不晚点,我的思绪却因为短短两、三天的见闻而飞翔。羸弱的岳母不知道此刻在干什么,她是否吃了晚饭?或者喃喃自语?在本子上写女儿的名字?我多么希望岳母仍然像以前两次一样,在机场送别的时候,不断地说:“XX,有机会再来南宁呗!等候你的好消息!”

有机会,我一定再会来南宁。

作者简介:关东胜,艺美网专栏作家,工学博士(美国)、工商管理硕士(美国)。曾任教于京城高校,现定居美国,从事食品安全和品控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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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日期:2022年08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