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的绘画并不难于外在形式的继承,难在内在精神的贯注;并不难于守成不易的师承延续,而在于自我驾驭又不失却桀骜不驯的自我傲骨。我们回顾传统国画有序的史册篇章,不难阅读到颠峰与低谷。颠峰令人振奋,低谷令人扼腕!倘若细加追述起来可看到颠峰时代真是英雄辈出,而低谷时代则让人往往有世无英雄之叹。在我们这个时代需要的是什么艺术品?这种艺术品首重的当是什么?回答这个问题可能有多种,为此在当今的国画领域才显出了异彩纷呈的局面。不过,我以为纷纭的绘画世界犹如百花纷争的花园,必定以一种具有支柱精神的花为主调色彩,以一种氤氲香风为百花齐放的统领。无疑,能表现中华脊梁的恢宏气概应当作为首推!这就是当我注目到李德哲作品后的第一感想。继而他的三独艺术观:独立的崇高信仰、独立的艺术思想、独立的人文关怀回答了我久已的思考。随之,我进入了其作品的品读中。
李德哲是搞哲学的专家,但这并不影响他成为美术大家,哲学的头脑正为他在书画上的腾飞装上了那些美术专业者所不曾有的智慧。成为一名美术家必须具有过硬的笔墨功夫,而这个基本条件只要刻苦修为对于任何人都不在话下,何况是人中精英的李德哲博士呢?观李德哲的作品可以感受到他受过严格的书画技法训练,并下过苦功夫,因为他老道的笔墨正印证了这一点;观李德哲的作品可以感受到他的创作不是玩弄笔墨的信手涂鸦,也不是描写他未曾思考过的立意,而是经过他深刻思考过的命题。为此他的作品在氤氲水墨、抗鼎笔力的支撑下表现出的画面,不但具有绘画的美,书法的美,尚具有哲学引领下的意境美。
一般来说,不论你社会地位高低、才学多寡,美术作品的创作特点是通过画家手工操作来完成的。虽说如此,但人们的手却受思想支配,这支配一在技法,一在内容。真正的艺术创作一定不同于普通工艺品创作,并非仅仅局限在以技法展示内容的1加1等于2的结果,而是会产生一个质的飞跃,会形成特定的内涵。可以说有内涵的为艺术家的作品,无内含的为匠人的作品。如此判然分明。因此有无内涵便成了艺术家与匠人的分水岭。这里用我们规定的这个标准清晰的道出了技法、内容只是艺术家通往表现艺术思想的桥梁,属于形而下的,而内涵乃属于形而上的。正所谓“形而下者谓之器,形而上者谓之道。”李德哲的精品在驾驭笔墨上堪称广大精微。故而以如此的“形而下”手段,锻造出的自然是‘形而上”的有意味的艺术品了。吴冠中先生曾说:“无意味的笔墨等于零”。那么如果再由此推理下去,云:“有意味的笔墨呢?”那自然当不等于零了!如果我们再跟上一句:“精辟的有意味笔墨呢?”这里我们即使不作答,其结果也不言而喻了,还用费唇舌吗?
请看李德哲的“沃土”、“临溪而渔”,笔墨虽在传统之中,却又具有新意。浓墨淋漓中于滋润的墨气中似乎有股股清风在吹荡摇曳。这里的笔摇曳多姿,墨淡宕有魄。笔姿与墨魄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波澜壮阔的气势,画面似乎被谱写成了一首旋律劲健恢弘的乐章,把人的想象带入了“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的雄浑高亢的古韵诗情中。好作品的笔墨是命题的外在建筑材料。它直接服务于主题的建造。“沃土”妙在并没有画土,倘若画了土,又如何表明它的沃?恐怕再高明的画者也会束手无策。这里作者艺术地,狡慧地回避了,转而以肥硕的芭蕉、坚挺的竹子、红透低垂的果实暗示出它们所生长的土地是十分肥沃的,是造就自己鲜活肥硕生命的母亲!这样的手法就是表现,它远远超出了再现的拘束,将作者的思想巧妙自然地融进了有限的笔墨中,令人拍案叫绝。
再看“临溪而渔”,那最为妙的是水几乎被省略了,画面上多半个领域被蓊蓊郁郁的一棵大树所占据,用大树明暗枝条交错成鱼网状,以干湿得体的交融笔墨巧妙得当地处理了大树明暗透光问题及“似与不似”的形象。水中几条小鱼处理成与树相背而行。注意,这是有目的的,并非信手拈来的行为!因为当观者细细品读时,必然会在读罢“临溪而渔”后联想起“临渊羡渔,不如退而结网”这句富于哲理的成语,为此而下意识的自动接上下一句“不如退而结网”,此时就会因鱼游的方向而感到那似网的大树在向右退。于是形成了妙趣横生的“动感”艺术景观!由此可知这两幅画内核表现的都是哲理。前者“沃土”道出了世界上一切事物都存在着因果关系,即正因为有了肥沃土地这个因,才有了植物可以茂盛茁壮成长这个果;后者用“与其 ……不如”的思辩模式,以一幅图诠释了本该用两幅图加文字叙述的“临渊羡渔,不如退而结网”的成语,道出羡慕无益,行动有得的处世真谛。从外在形式到内在表现,可看到作品既突破了传统,却又属于传统的延续。绘画在李德哲驱使下确实巧妙地完成了载道的使命!
李德哲还有以四张为一个系列的花鸟画作品:心之门、德之门、生之门、和之门。我们单从题目上就可推断出这是具有哲学象征意义的作品。这三幅作品的命名非常虚,属于人类社会精神层面的命题,在现实中这样的门是找不到的。为此用绘画来表现就更加深了难度。
在“心之门”中,作者以葡萄藤萝辗转表达了企盼社会生活、人民相处和谐的心理,昭示了人们一定会不断自我认识、改造,走向甜蜜美好的未来。“心之门”的竖长画面上从左上到右下画的是墨色葡萄,以葡萄藤编织成一个网状的弧形。藤上铺着叶子和垂挂着几串葡萄。这一切都画得十分平实,并未追求笔墨奇特、色彩绚烂、形态真实,在画面上也看不出有现实中门的模样。其实作者并没有企图以现实中的门作“心门”之比。李德哲应该是根据传统认知中“心”特有的思辩属性,用编织成网状的葡萄藤具像地展示出“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张先《千秋岁》)的形态。意在说明人类社会中,人与人之间是最难琢磨的,原因就是人心本身自己存在着缺乏与人交流的不良积习,因此导致了自我的封闭不通畅。作者站在理性认知的高度,用平易近人的绘画向人们阐释了生活中司空见惯的不善沟通的原因是:因为彼此被“心门”所阻。作者没有也没必要回答应该怎么解决心门的问题,因为正确的答案已经在不言而喻之中了。
在“德之门”中作者一样也运用了古代典籍。那就是周敦颐的《爱莲说》。我们通常看到一些画者在画荷花题材时往往会不厌其烦地将《爱莲说》原文几乎一字不落的抄在画面上,以为如此就可以达到彰显主题的作用。而“德之门”画面唯题德之门三字。“德之门”画的是荷花,《爱莲说》歌颂的也是莲花。周敦颐歌颂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可贵品德。按说此幅画全抄录《爱莲说》没有什么不当。但作者没有如此,没有不是偷懒,而是秉承了艺术创作的金科玉律:怎样对凸显主题有利就怎样作。这里以德之门三字直破主题,出人意料的点出了“出淤泥而不染”乃是一种人类珍贵的德行,是人们应当谨慎恪守不可逾越的道德之门。这种直破主题的妙处在于给观赏者以当头棒喝式的富于警示的提示,虽然没有明示“出淤泥而不染”,但却远胜于那种不留余地的表白,被作者合盘托出的“道”——德之门无疑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度。此幅画在画面上为突出画面表达凝重的主题画的是白莲花,因此整体上显示出一种肃穆凝重的观感。重现了作者“心有所修”的愿景。
《生之门》画的是芭蕉。芭蕉在古今花鸟画中是被广为运用的题材,不过大都没有什么寓意。李商隐在一首诗中云“楼上黄昏欲望休,玉梯横绝月如钩。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诗中用芭蕉不展暗示出人心中愁闷不畅的情怀。不过芭蕉这种“不展”的萎靡,在绘画中只可表达惆怅的情怀,李德哲的心志中并非没有缠绵的惆怅,但他却选择了芭蕉所具有的达观的积极向上的内涵,那就是民间谚语所云的“火烧芭蕉心不死”精神。李德哲在《生之门》中正是将芭蕉具有顽强生命力的特点作为了篇章的主题。但如果单纯的认为“生之门”就是说生,不免曲解了作品。何以如此说?请看,芭蕉之所以遭火烧不死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它顽强吗?啊……,原来作者是在说,生与死本来就相去咫尺,人生不免常常会遭受到种种磨难,不免也会在生与死前徘徊。要想生,就必须具有顽强的意志,否则生的大门就不会向你打开。这里,李德哲用具有哲理的命题把普通的直观画面引向辨证的思维,发人深省,无疑提升了作品的艺术品格。我们常说艺术品就是艺术家自我心灵的赤裸裸的呈现,在此我们得到了确凿的印证!
李德哲的绘画作品摆脱了传统文人画一般性的借物托情,他常常将情的抒发以一种哲理的形态展示在人们的视觉中。他的“和之门”是继前三幅后为庆祝新中国成立三十周年而创作的。此幅巨制格调大气,气势恢弘,将和谐表现得淋漓尽致。画面以两棵巨松为主,占据了多半个画面,一块巨石从松旁斜伸出,石上落着几只鸽子。从所画内容上看并不复杂。那么主题是怎样表现出来呢?说到这里我们必须先来谈一下李德哲在绘画上的师承了。李德哲曾经学习过吴昌硕,这可以通过他的一些作品反映出来。比如“寿年”,不仅构图笔墨,即使在选择象征意义上都酷似吴昌硕。在“和之门”中可以说在运用象征意义方面李德哲颇受吴昌硕的影响。我们知道,在吴昌硕的绘画作品中运用了俗文化中的谐音、和传统民生意义的比附内容。比如用石头比喻康健结实,用牡丹预示美好富贵、用松柏象征长寿年永;用葫芦、鸡、荔枝等形象引出谐音的福禄、吉、利等等。在“和之门”中就运用了松的长寿(久)正直、石头的坚不可摧、鸽子的和平等具象所具有的象征意义,并捆绑在一起来表现空泛非具象的“和谐”含义。不过,这里将三种象征同时运用在阐释“和之门”中,还体现了一种象征之间互相扶持不乖背的精神,正所谓“君子和而不同”的处事原则(《论语·子路》)。
我们知道,绘画中除了具有叙事情节的连环画,一般皆独立成篇。向来是工匠图解式的易为,充斥艺术思想诗意式的难成。特别是花鸟画,它要求仅在一幅中呈现出画者所要寄托的情怀。绘画中定向性的情感抒发如同诗歌中的咏物诗。所运用的材料与所抒发的情感必须不即不离。如此才能令品赏者观画而体味到其中的三昧。李德哲的“相依”是一幅立式松树图。图中画了两棵枝干交织婉若两个年轻恋人相拥在一起的松树。右边的高大,左边的略小,这种构思实在妙及了。我们纵观历史上的画卷,画松树可谓是传统中任何一位画家必须涉猎的,但以松树比喻恋人的画卷,恕我学识浅薄,尚未没见过!这两棵松树画得清新干净不拖泥带水,它们枝干分明的,两树相拥松紧合度的,似乎在生怕失去对方的一种心理状态下,互相搂抱着、依傍着对方。李德哲在题字中道:“看着你的眼睛,品读我的人生。抚摸着你,体味沉醉的心动。我的心在这赤裸裸的时空,热烈地与这芬芳挽手升腾。鼓起所有的勇气,朝着一个方向潮水一样地飞翔。热恋这秀美山川,热恋这诱魂港湾。抚摸着你,我的灵魂如水弥漫。我不在犹豫了,这是我的王朝。”以植物比拟人类的依傍情怀确实令人触目而感动。但如果作者仅仅以物来借喻男女间相依为命的情感,似乎这样的又并不少见。比如用并蒂莲,用鸳鸯比喻的画作。但此幅松树相依图令人拍案叫绝的是它的现实指向十分明确,巧妙的契合了今天人口多动情况下夫妻互相依傍生存的现状。因为这两棵松树都没有画根!作为一般艺术创作来说不画根部完全合理,无可挑剔。但当一幅作品它的主题大方向确定以后,其它的各种因素就被捆绑在了一个主题上,显示着、暗示着各自的表现使命。这里就是如此。两棵没有根基的树正契合了两个漂泊到处求生的人。为此我们说这幅画表现了由家乡初来乍到某地的一对男女,或是两个北漂,应当没有什么疑义吧?在此画作者题字中虽没有明确这是雌雄两棵树,但从那题字的情绪中,我们已经可以感觉到象征的无疑就是一对热恋中生死相依的痴情男女了。
我们纵观李德哲的美术作品,鲜明地感觉到他在力图以绘画为载体来承载他推崇的三独艺术观。这就必然会触及到一个颇为古老的技艺与道的命题。庄子在“庖丁解牛”中曾借庖丁之口云:“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这里的“进”是超过的意思。对于道的喜好胜于技艺的表现实际就是将技艺与道的主从关系加以区分并辨证的对待,这就必须有一种超凡脱俗的心理状态。我们看到李德哲在处理书画技艺与表现上,他没有简单的传统的将表现搞成借物抒情,而是将借物抒情做成“道”的宣泄;并且又不因为道属形而上,技属形而下,而低视了技的存在。在他看来因为道与技是相辅相成的因果关系,缺少道的追求,技再高妙创造出的只是工艺品;但乏于高妙的技的表现力,又如何能表现出崇高的道?是的,技是使道外在化的表现手段,没有游刃有余的技艺,再崇高的道也不会得到彰显。李德哲正是原于对道与技的这种认识,才使他在努力追求道的同时也重视技艺的锤炼和精准。
我们从李德哲标新立异的独特三独艺术观中,正可看到他预定的未来目标的崇高。李德哲追求大雅、大美的道家美的境界,他说:“中国绘画,若想达到这种境界,不仅需要艺术家用虔诚的信念、至高神圣的追求,将心、脑、汗、血融于水墨,还要让自己的灵魂沿着人生的长河溯流而上,回到纯朴的童贞年代,求得幼稚的灵魂,学会爱,进而摒弃浮夸、炫耀及乃至于纷至沓来的廉价虚荣。”是的,哲学地推进绘画艺术的展示魅力,是他毕生的追求。如此宏大的目标也预示出李德哲前面的路还很长,可能需要尽毕生的努力,而实现一个既定目标需要创作大量的作品,特别是一批为世公认的精品。如今他已取得了初步成果,相信他只要坚定的走下去,以他的学识和天分,我们相信,三独艺术观必定会在不久的将来大放异彩!
作者:北京艺术研究所 刘玉来 2013年3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