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要说的这位，是一个老太太，这个老太太原本是个普通的老太太，但是自从做了清末民初最负盛名的“名士”王闿运的老妈子之后，她就变得不普通了。她没有名讳，只有他的主子曾经给她做的一个名片，名片上是王闿运的亲笔，上面六个大字：王氏侍佣周妈。
王闿运当名士，其实很偶然。他生于1833年，在咸丰七年补了一个咸丰二年的举子，在当时颇负盛名。一度为八大臣之一的肃顺赏识，在后者府中做教习。辛酉政变之后，肃顺被杀。他写了一篇《祺祥故事》，为肃顺被杀辩解，也因此被打上了“肃党”的烙印，做不得官。这对于一个文人的政治生命来说，自然是非常凄惨的。他当然自己也明白，只要“老佛爷”活着，他别想吃上皇粮。谁想到老佛爷活的时间太长，从辛酉政变之后四十多年一直很硬朗。王闿运没辙，只能陪着老佛爷一直硬朗下去，看谁能耗得过谁。最终王闿运熬过去了，却也已经垂垂老矣。况且没几年，清朝也土崩瓦解到了民国了。一个年近八旬的老爷子，即使是西太后死了，大清国完了之后，也无用武之地了。
当官不成，当个有文化的名士也不错，王闿运于是就做他的名士，毕竟被戴上了“肃党”的帽子，加上还为肃顺被杀作文辩解，证据确凿，脑袋保住已经万幸，因此也不敢有其他过分的要求。
跟其他名士一样，既然不能做官，也就不必遵守什么“仁义道德”，反而对“男盗女娼”这类事情比较在行。不过他的风流韵事跟“八大胡同”和“秦淮河畔”不同，他只跟老妈子相好。
也许晚清的名妓早已经不如之前那般才艺双绝，王名士看不上眼。又或者也担心自己本身底子不干净，万一有伤风化，惹起朝廷注意，其结果不一定比龚自珍为了顾太清丢官丢命好多少，所以王大名士对于传统文人雅客的那些风流行径没有参与模仿，而把满腔热诚奉献给了身边的老妈子，直接吃了窝边草拉倒了。
王闿运有妻有妾，但是死得早，七八十岁的时候，王闿运没有了伴侣，也没想再续弦纳妾，但是又每夜都有妇人侍寝，要不然睡不着，于是只好由伺候他的老妈子们承担侍寝的任务。
话说这个周妈，在王家宅院里地位最特殊，也最为有名。之前的老妈子，大都比较低调，也鲜有记载。唯独这个周妈非常例外，她来了王家之后立即统一了王闿运的“后宫”。王闿运“不仅睡非周妈不香，饭非周妈不饱，而且头上的小辫子，非周妈梳理侍弄不舒服，梳理完了，还扎上一个大红的头绳，进入民国之后，依然如此，成为湖南的一景”。
王大名士对于跟老妈子之间的事情毫不避讳，不仅日记里记载，还出双入对，甚至当着自己弟子的面亲热。清朝完结之后，袁世凯做了大总统，请王闿运进北京做国史馆馆长，没怎么做过官的王闿运欣然上路，一路上带着周妈招摇过市。途经武汉，湖北督军王占元设宴招待，周妈上席，陪坐的鄂省官员先生们一脸错愕，好不自在。抵京之后，袁大总统设宴，周妈仍然有座位，就在王闿运身边。席间王闿运旁若无人，一个劲儿给周妈夹菜，连总统的问话都爱搭不惜理的。
这个周妈得了王闿运的庇护，逐渐变得飞扬跋扈起来。不仅她的儿子和兄弟老上门来要钱，她自己有事没事总要弄出点动静来。这个乡下寡妇，大字都不认得一个，玩权术却是无师自通。
王闿运当了国史馆的馆长之后，在国史馆的杂役人员的安排上，周妈用自己家乡的亲戚。这也正常，毕竟周妈的主子好她这口儿，利用这点便宜照顾乡亲和族人，也无可厚非，在中国，只要有人出息了，大家自然会贴上来，要求利益均沾。周妈的这点出息，还真是大了去了。
可是这个周妈人心不足，管的事儿越来越多。王闿运跟周妈的关系一旦被人知道，周妈就能大显身手了。于是到了后来，只要有事求到王闿运，用得到国史馆，就直接走周妈的后门，周妈在京城大出风头。为了方便跟人打交道，据说还做了名片，名片上是王闿运的亲笔，：王氏侍佣周妈。不仅名头响亮，而且非常管用。当老妈子当到这种程度，也算是古今第一人了。
周妈见了太多世面，认识了太多的官场中人，胆子自然越来越大，甚至敢借王闿运的名义，写信替人求官，率众大闹妓院。闹得京城上下，有点头脸的所在，无人不知有个周妈。终于有一天，周妈贪腐的事情败露，王大名士真生气了，要周妈把吃进去的吐出来。刚开始周妈耍赖，之后发现赖不过去只好在地上打滚撒泼，王大名士自然离不开周妈，于是也非常无奈，最后只能不了了之。周妈受贿不吐核儿，王大名士也没办法，堂堂国史馆一个老妈子说了算，这也算是古今第一国史馆了。
之后王闿运感到十分为难，这时候王闿运的学生杨度带头怂恿袁世凯搞帝制，袁世凯自然也是有这方面的心思。双方一拍即合。但是成了一些气候的时候，一些前清的遗老遗少却哭错了坟头。以为袁世凯要清帝复辟。这样一来，王闿运的学生宋育仁就被抓了。之后据说被很客气地请到警察局，递解原籍。对此，王闿运无话可说，只好让周妈给他二十元钱。他也看出来袁世凯做的事儿是遗臭万年的事儿，又被周妈的丑闻弄得险些身败名裂，所以借此机会，跟袁世凯说了“拜拜”，回湖南老家躲清闲去了。周妈也失去了纳贿的机会，怏怏地跟着王闿运回去了。
事情还没完。王闿运回湘之后，袁世凯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自己的“称帝”计划，拉拢各界人士。于是，袁世凯想到了王闿运，希望王闿运能够作劝进之举。王闿运也是狮子大开口：“我王闿运仨字，一个字十万元。”用三十万卖自己的名字，原本王闿运是想让袁世凯知难而退，自己也省得趟这趟浑水，没想到袁世凯竟然答应了。答应了便罢，王闿运觉得自己的老脸也没有值钱的时候了，早让周妈败得差不多了，于是见好就收，违心地写了劝进书。
袁世凯指点湖南总督汤芗铭，垫付十五万元给王闿运。之后，洪宪帝制没几天就塌火了，王闿运却没忘了向袁世凯讨要那没到手的十五万元。于是，周妈又一次进京，这次不是纳贿，而是讨债。
袁世凯此时四处起火，早就无所适从，皇帝没当上，谁想到还蹦出个讨“皇帝”债的，于是不想掏这笔钱，就敷衍周妈，你看我皇帝没坐上，现在也没钱，你先回去，钱随后汇到。可是周妈根本不上当，周妈是谁？那可是见过大世面的，这明显的敷衍之词，周妈根本不吃这一套，于是天天到袁世凯府上要债，还念念有词：“我家老王当初在劝进书上具名可不是保你做成万世皇帝，你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当过皇帝的人。君无戏言，你当初说好的价码怎么能出尔反尔？再说，你为了当皇帝花了那么多钱，也好意思昧下我家老王那点儿？”弄得袁世凯灰头土脸的。
软的不行来硬的。袁世凯威胁周妈，说你这个老太太不识抬举，要不是见你年老，早就把你活埋了之类。周妈也不吃这一套，在袁世凯的堂前地上打滚撒泼，大骂王闿运和袁世凯：“我一个老太太，你该死的老王头让我到北京送死……你袁世凯一个大皇帝，也好意思杀我这手无寸铁的老太婆……”这么一闹，袁世凯还真没辙了，尽管袁世凯杀人无数，这个周妈还真让他没办法。于是只好将其暂时安顿在府里，让姨太太们整天伺候着游山玩水，希望动之以情，能够躲过这笔无头债。谁想到周妈根本不搭这个茬，吃饱喝足玩舒坦了照样讨债不误，袁世凯无奈，也只好“认栽”，如数付了剩下的“劝进费”。
作者：吉建军，字劳伍，诗人、作家、资深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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