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花楸

作者：关东胜

总是以为，每个人的一生都是在做一个又一个的梦。梦醒之后，有的人 想继续拾起原来的梦，有的人想重新做一个梦。难以想象没有梦的人，每天 是如何度过的。至少，我的梦从来没有停止过。

二十世纪末，当我第一次坐着国际航班从中国北京出发，经日本东京， 抵达美国西雅图机场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实现了梦想，至少是部分的梦想：走出国门，到外面看看这个世界；我梦想去中国以外的任何地方，我梦想了 解别的地方的人是如何生活。当地时间早上九点半左右，我携带行李，通过海关检查，进入候机室。千禧新年即将到来，灯火通明的西雅图机场里人来 人往。对于眼前的一切，我好像很平静，场面对我来说是陌生而又很熟悉。 大概是我以前看到太多美国电影的缘故；我的脑海里已经经历过无数次的彩 排，内心底已经觉得美国就应该是这么个样子。

按照飞行计划，我需要继续前行，搭乘另一趟航班，飞往华盛顿州立大 学所在地：普尔曼。未曾想被告知，因为可能有暴风雪的缘故，航班取消。 我需要听候通知，下午会有航班。我等待３～４小时的结果是，航班依旧被 取消。晚上的航班可以出发，但是飞机需要飞到另外一个叫路易斯顿的地方， 大概离普尔曼有30 英里。晚上９点多，机场公共汽车把我们最后一班人送到一架小飞机前。一路颠簸，大家抵达白雪皑皑的路易斯顿机场。然后我乘坐 缓缓的公共汽车，沿着高高低低的崎岖山路，蜿蜒爬行，在午夜之前来到了普尔曼。

我的留学生涯开始了，在白色的峪里，寒风凛冽。我居住的地方到校园有一段可以步行的距离。那条逶迤的小路顺势着山坡而修建，一边是空旷的操场，一边是当地居民的住宅区。每天在风雪里，蜷缩中往返。有一天，一种格外刺眼的颜色突然间映入我的眼帘。那是白雪下的树丛中的几棵不知名的树上，一串串红艳艳的小果子，簇拥在一起。望着这如火的景色，在寒冷的冬天，我心里泛起阵阵暖意和希望。但我太孤陋寡闻了，我一点不知道那些是什么样的果。它们竟然在刺骨凌厉的冬风和绵延的雪中，傲然挺立，让 人神往。终于，我忍不住询问了一美国同学那些树的名字，他脱口而出：“美国花楸。”从此，这几个字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 海里，挥之不去。

树干挺拔优美的美国花楸属于落叶乔木，一年四季花楸都有它独特的风景。根据百度百科全书介绍，一般地说，花楸树花期在6月份，果期在9-10月份。花楸在春天发芽抽叶；初夏叶片变得郁郁葱葱，白花如雪；秋季硕果 累累，整棵树木色彩斑斓，叶色有粉、黄、红、和紫，更衬托出果实的骄红； 冬天枝叶脱落后，独现缀满的红红果实。俄罗斯女诗人茨维塔耶娃曾经写道， “红艳的果穗，把花楸树点燃，树叶飘落，我诞生。”

是的，美国花楸令人涌起无限遐想，尤其是在飞雪飘舞，好像暗无天日的时候。在家乡，在北京，在我多年求学的日子里，我的空间似乎很小，又 似乎很大。那时候我的年轻的目光，总是定睛在前方；风雨交加，电闪雷鸣 的日子里，我有过沮丧徘徊；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我欢快得如同飞来飞去的小鸟。然而我知道，真正的我是沉重的，虽然我不知道那无边无际的沉重是来自何方。或许是心灵深处中无形的枷锁压抑着，让我窒息。

当上帝为我打开一扇大门，让我置身于一片绚丽多姿的世界的时候， 我关闭了自己。我如同海绵，拼命地汲取每一刻来自空气中的水分，但我内心里却暗自做出决定，不再写任何的文字来表达自己的感想。隐隐约约中， 我仿佛觉得任何用笔写出来的东西已经歪曲了这个世界。与女诗人相反， 在雪中，我看到让人心醉的美国花楸的时候，一个我仿佛开始死亡了。随后的十年期间，我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文字。我在忙碌中呼吸着：我在学会如何观察；我在学会如何聆听；我在学会如何面对；我在学会如何生存。 然而，美国花楸的影子在我的面前不断晃动，慢慢地，我开始学会如何安静下来，做一颗花楸的果：普普通通，浸没在一串串的果实之间；忘记自 己，在绚丽夺目的风景下，无所畏惧地准备掉下来，或在黎明，或在傍晚， 或在午后。

在落到地面之前，花楸的果，随风吟唱……

本文节选自关东胜作品《美国花楸》。

作者简介：关东胜，艺美网专栏作家，工学博士（美国）、工商管理硕士（美国）。曾任教于京城高校，现定居美国，从事食品安全和品控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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